楊暄回到酒店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進浴室,熱水兜頭淋下,驅(qū)散了不少宴會上的酒氣和喧囂。他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出來,隨手抓了條毛巾擦著,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又開始單曲循環(huán)那張照片。
他煩躁地嘖了一聲,把毛巾丟到一邊,撈過手機。屏幕暗著,他卻好像能透過那片漆黑,看見柳夕哭得鼻子紅紅,又笑得眼睛彎彎的樣子。
“要了命了?!彼吐曕洁?,抓了抓半干的頭發(fā),認(rèn)命地點開那個被他藏起來的文件夾。
照片里的柳夕,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偏偏笑得沒心沒肺,像個傻乎乎的小孩。楊暄的指腹在屏幕上她的臉上點了點,然后迅速關(guān)掉,把手機扔到床上,好像那是什么燙手山芋。
“咚咚咚——”門外傳來三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緊接著是經(jīng)紀(jì)人胖虎中氣十足的聲音:“暄兒,睡了沒?我進來了?。 ?/p>
楊暄還沒來得及應(yīng)聲,胖虎已經(jīng)推門而入,圓滾滾的身材讓他進門時都帶起一陣微風(fēng)。他一眼就看見楊暄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眉頭一挑:“怎么了這是?被哪個小妖精勾了魂了?”
楊暄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沙發(fā)上:“虎哥,你能不能盼我點好。”他183cm的大個子蜷在沙發(fā)上,長手長腳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胖虎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沙發(fā)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他端詳著楊暄,“你小子不對勁啊。從殺青宴上回來就這副德行,蔫頭耷腦的,被人CPU了?”
楊暄沒接話,只是盯著天花板,眼神有點飄。
胖虎是什么人,帶了楊暄這么多年,他放個什么屁,胖虎都能聞出是韭菜餡還是豬肉大蔥餡的。他瞇了瞇眼:“因為柳夕?”
楊暄猛地從沙發(fā)上坐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怎么知道?!”說完又覺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懊惱地捶了下額頭。
胖虎哼了一聲,老神在在:“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過我的火眼金睛?說吧,怎么回事?別跟我說你看上人家?guī)熃懔恕!?/p>
楊暄抓過一個抱枕,悶悶地把臉埋進去,聲音從抱枕里傳出來,甕聲甕氣的:“也……也不是看上。”
“那是啥?”胖虎追問。
楊暄把臉從抱枕里抬起來,頭發(fā)被壓得亂七八糟,眼神卻很認(rèn)真:“我琢磨著,可能是入戲太深了。你知道的,蕭遠(yuǎn)對蘇晚那個勁兒……我這不,演完了,勁兒還沒過去呢?!彼噲D用一種專業(yè)的、演員探討角色的口吻來解釋。
胖虎挑眉:“入戲太深?你小子演了那么多戲,要說的話,假戲真做的應(yīng)該有半個,上次你這樣是拍《夜深沉》的時候,臉笑得一朵桃花似的,后來不也好了嗎?也沒見你對哪個女演員比對柳夕這么上心的啊。你那‘劇拋臉’的本事,忘角色比誰都快?!?/p>
“這次不一樣?!睏铌压V弊?,“你想啊,柳夕姐她……她演得也好,我們倆對手戲那么多,天天哭啊笑啊生離死別的,這不就……共情了嘛?!彼秸f越覺得自己的理由充分,“對,就是共情!角色濾鏡,懂不懂?我得想辦法把這濾鏡給摘了,不然影響下一部戲?!?/p>
胖虎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所以,你現(xiàn)在是把對蘇晚的感情,投射到柳夕身上了?”
“差不多這意思?!睏铌阉闪丝跉?,感覺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我得趕緊出戲,不然這算怎么回事啊,對柳夕姐也不公平?!彼D了頓,又補充道:“而且,她是我?guī)熃?,我不能有那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彼桃鈴娬{(diào)了“師姐”兩個字,好像這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道德鴻溝。
胖虎看著他這副努力撇清關(guān)系,又欲蓋彌彰的樣子,心里跟明鏡似的。但他也沒點破,順著楊暄的話說:“行,既然是角色后遺癥,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接個新角色,用新的情感覆蓋舊的。”
楊暄眼睛一亮:“我也是這么想的!虎哥,你之前不跟我提過陳導(dǎo)那個新項目嗎?就《重案六組》!”他想了想,“那些個什么古偶的劇本也可以,但是不要太苦大仇深的,我怕我這剛從蕭遠(yuǎn)身上爬出來,又掉另一個坑里?!?/p>
胖虎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平板,點開一個文檔:“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胖虎把平板遞給楊暄,“劇本大綱我這兒有,你可以先看看。陳導(dǎo)那邊,我?guī)湍慵s個時間見一面?這事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你記得吧?”
“記得記得,怎么不記得?”楊暄一邊接過平板,一邊快速瀏覽起來。刑偵劇,現(xiàn)代戲,警察角色,跟他之前演的將軍、仙俠確實大相徑庭。這正是他需要的,“您不還跟我說,陳導(dǎo)最討厭德行有虧的人么?我都記得。”
“那你加把勁,爭取把《重案六組》男一號拿下,我之前跟陳導(dǎo)接觸,我感覺陳導(dǎo)對你挺欣賞的?!迸只⑴牧伺臈铌训募绨?。
“行啊。”楊暄把平板放下,表情恢復(fù)了幾分往日的爽利,“這敢情好,我正好也想跟陳導(dǎo)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⒏?,這事兒你安排?!?/p>
胖虎點點頭:“成。那你這兩天好好休息,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等見了陳導(dǎo),爭取把角色拿下來?!彼酒鹕?,拍了拍楊暄的肩膀,“至于柳夕那邊……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就別瞎琢磨了。演員嘛,入戲快,出戲也得快?!?/p>
楊暄“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
胖虎又交代了幾句后續(xù)的工作安排,便離開了房間。
房間里又只剩下楊暄一個人。他重新拿起手機,卻沒有再點開那張照片。他打開微信,找到宣傳小姑娘的頭像,手指在上面懸停了幾秒,最終還是退了出來。
“凌云將軍已經(jīng)下線了。”他對著空氣輕聲說了一句,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在跟什么人告別。
只是,那顆被偷偷埋下的種子,真的會因為刻意的回避,就停止生根發(fā)芽嗎?他自己心里也沒底。
此時的柳夕連夜趕了飛機回上海,已經(jīng)坐在回家的保姆車?yán)?,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城市霓虹。殺青宴上的熱鬧和喧囂仿佛還縈繞在耳邊,但此刻她歸心似箭。腦海里全是兒子冬冬胖乎乎的小臉和軟糯糯喊“媽媽”的聲音。因為《蒼生錄》拍攝周期緊張,她已經(jīng)快四個月沒好好抱抱她的小寶貝了。
鑰匙“咔噠”一聲旋開公寓門鎖,柳夕深吸一口氣,臉上揚起一個溫柔的笑,準(zhǔn)備迎接兒子飛奔過來的小炮彈。
“冬冬?王阿姨?媽媽回來啦!”
回應(yīng)她的,只有一片空寂。
客廳里整整齊齊,冬冬的玩具被收納在固定的箱子里,一絲不亂。廚房里冷冰冰的,不像有人剛用過的樣子。偌大的房子,安靜得有些過分。
柳夕心頭那點雀躍慢慢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滯悶。她換了鞋,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主臥室。
推開門,窗簾嚴(yán)絲合縫地拉著,房間里光線昏暗??諝庵校坪踹€殘留著一絲陌生的香水味,甜膩得讓她皺眉。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床鋪。
然后,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她那一側(cè)的枕頭上,赫然躺著幾根顯眼的金棕色長發(fā),發(fā)梢還帶著刻意的卷度。那絕不是她的頭發(fā),也不是保姆王阿姨的。
床頭柜上,放著一個高腳杯,杯壁上殘留著小半杯紅酒,杯沿處,一個清晰的、艷麗的玫紅色唇印,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刺痛了柳夕的眼睛。
那是她從不使用的口紅色號。
剎那間,柳夕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她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那些雷俊越來越晚的回家時間,越來越少的電話,越來越敷衍的解釋,此刻像潮水般涌上心頭。
她一直以為,他們的婚姻只是激情褪去,歸于平淡,只是因為彼此工作太忙,疏于溝通。她甚至還傻傻地想過,等這部戲忙完,等她拿到獎,或許可以和他好好談?wù)劊瑸榱硕?,再努力一次?/p>
現(xiàn)在看來,全是她的一廂情愿。
雷俊,那個在公眾面前永遠(yuǎn)扮演著深情好男人、模范丈夫的雷俊,竟然把別的女人帶回了他們的家,帶上了他們的床。
這是赤裸裸的背叛,更是明晃晃的羞辱!
柳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找到了那個幾乎從不聯(lián)系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張律師嗎?我是柳夕?!彼穆曇羝届o得沒有一絲波瀾,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儂曉得伐,我老公伊大概是腦子瓦特了。我要離婚。還有,麻煩你,幫我搜集雷俊出軌的所有證據(jù),越詳細(xì)越好,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p>
這場名為婚姻的戲,她演累了。既然對方已經(jīng)撕破臉,她也沒必要再顧念什么夫妻情分。
凌云將軍蕭遠(yuǎn)和醫(yī)女蘇晚的故事落幕了。而她柳夕的人生,一場新的戰(zhàn)役,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