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被當作貨物交易的屈辱、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以及積壓了太久的無邊悲苦,如同沸騰的巖漿,猛地沖垮了她強行筑起的堤壩!
“不……不……”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哭腔的抗拒聲,如同蚊蚋般,從阿阮干裂的嘴唇里溢出。
她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去,仿佛要躲進墻壁的陰影里,徹底消失。
這微弱的反抗,卻像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靜塵師太的雷霆之怒!
“孽障!”一聲如同夜梟啼哭般的尖利厲喝,驟然在狹小的禪房里炸響。
靜塵師太那張枯槁的臉瞬間因暴怒而扭曲變形,渾濁的眼睛里射出兩道如同毒蛇般陰冷怨毒的光!
她猛地抄起地上那根油亮的沉重木槌,一步跨到阿阮面前!
“啪!”
一聲令人心悸的、皮肉與硬木劇烈撞擊的脆響!
沉重的木槌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抽打在阿阮單薄的肩背上!
“呃啊——!”一聲凄厲短促、如同被撕裂的慘叫,猛地從阿阮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巨大的力量抽得她小小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猛地向前撲倒在地!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石板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幾乎瞬間窒息!
“不知好歹的東西!”靜塵師太的聲音因暴怒而嘶啞變形,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刻毒,“天生下賤的胚子!王夫人肯看你一眼,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還敢犟嘴!”她高高揚起手中的木槌,沒有絲毫停頓,帶著更猛烈的怒火,再次狠狠砸落!
“啪!”這一次重重落在阿阮蜷縮的腰背上!
“啊——!”阿阮的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如同被沸水燙熟的蝦米,發(fā)出不成調的哀鳴。
眼淚和鮮血(額角磕破了)混合在一起,在她蒼白的小臉上肆意流淌。
她本能地伸出瘦弱的手臂,徒勞地想要護住自己的頭和身體。
“貧尼今天就替你那死鬼娘,好好管教管教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種!”
靜塵師太咬牙切齒,枯瘦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暴凸,沉重的木槌如同雨點般,帶著沉悶的破空聲,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落在阿阮瘦弱的身體上!
后背、手臂、甚至小腿……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悶哼或短促的慘叫!
“啪!啪!啪!”
沉悶的擊打聲在狹小的禪房里回蕩,混合著靜塵師太惡毒的咒罵和王周氏那帶著一絲嫌惡、卻又隱含滿意、如同欣賞馴獸般的目光。
佛龕前那尊白玉觀音,在昏黃的燈影下,依舊低眉垂目,嘴角噙著一抹悲憫眾生的、永恒的、冰冷的微笑。
“夠了,師太。”王周氏終于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滿足,仿佛看了一場精彩的表演,“小孩子不懂事,教訓一下也就罷了。
別真打壞了,回頭還要費我的銀子請大夫?!?/p>
靜塵師太如同得到指令的惡犬,瞬間停手。
她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臉上扭曲的暴怒迅速收斂,重新堆起那種諂媚的笑容,對著王周氏躬身道:“夫人慈悲!是這孽障不識抬舉,沖撞了夫人!貧尼定會嚴加管教!”她轉頭,對著蜷縮在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無聲顫抖的阿阮,聲音陡然又變得冰冷如刀,“還不快滾起來!謝夫人恩典!”
阿阮小小的身體在地上劇烈地抽搐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火辣辣的劇痛。
額角的傷口流下的血,混合著淚水,糊住了她半邊視線。
她掙扎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極其艱難地、搖搖晃晃地從冰冷的地上撐起身體。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著頭,對著王周氏的方向,用細若游絲、帶著無法抑制顫抖的聲音,擠出幾個字:“謝…謝夫人…恩典……”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吞咽燒紅的炭塊。
王周氏矜持地點點頭,仿佛恩賜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她不再看阿阮一眼,目光重新投向佛龕前那尊溫潤的白玉觀音,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慵懶:“這尊玉觀音,瞧著倒是越發(fā)光潤了,想是師太日日誦經加持的緣故?我那西廂的佛堂正缺一尊鎮(zhèn)宅的……”
靜塵師太立刻會意,臉上笑容更盛,如同盛開的毒花:“阿彌陀佛!夫人好眼力!這尊白玉觀音,正是敝庵的鎮(zhèn)庵之寶,日日受香火供奉,最是靈驗!
夫人若請回去供奉,定能保佑府上……”
兩人的聲音漸漸模糊,后面的話阿阮已經聽不清了。
她只知道,那尊娘親生前偷偷用積攢了半年的、沾著血淚的銅錢,在燈下熬紅了眼,一針一線繡了十幾條帕子才換來、供奉在佛前,祈求女兒平安長大的唯一念想……也沒了。
劇痛的身體,冰冷的地板,師太冰冷的咒罵,王夫人施舍的目光,還有那被輕易“請”走的白玉觀音……所有的聲音、畫面、屈辱、疼痛,都化作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悲憤和絕望,在她小小的胸膛里瘋狂沖撞!
如同被強行堵住火山口的熔巖,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
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地板縫隙里,幾乎要折斷!
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
就在這滅頂的絕望和悲憤中,阿阮那雙被淚水血污模糊的眼睛,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猛地抬起!
視線越過師太諂媚的背影和王夫人華貴的裙裾,死死地釘在了佛龕前的地上——那只巨大的、紫檀木雕成的木魚!
它靜靜地臥在那里,烏沉沉的,如同一個沉默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魚嘴微張,空洞而深邃。
剛才被靜塵師太用來瘋狂抽打她的那根油亮的木槌,此刻就隨意地丟在木魚旁邊。
就是它!
就是這冰冷沉重的木頭!
這空洞麻木的聲響!這被高高供奉在佛前,卻從未給過她一絲溫暖和庇護的法器!
它吞噬了娘親卑微的祈求,吞噬了她日復一日的勞作和血淚,吞噬了她身體上每一道傷痕帶來的痛苦嗚咽!
它像這庵堂里一切冰冷規(guī)則的化身,像靜塵師太手中揮舞的刑具,像王夫人那錠閃著寒光的雪花銀!
它吞噬了所有聲音,只留下這令人窒息的、無邊無際的沉默!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非人的尖嘯,猛地從阿阮劇烈起伏的胸腔深處爆發(fā)出來!
那聲音尖利、凄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悲憤和絕望,瞬間撕裂了禪房里所有的虛偽和喧囂!
在靜塵師太和王周氏驚愕回頭的目光中!
在佛龕前那尊白玉觀音永恒的、冰冷的悲憫注視下!
阿阮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徹底瘋狂的幼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
她瘦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不顧一切地撲向地上那只巨大的紫檀木魚!
她的目標,不是那根木槌。
而是那只木魚本身!
布滿血污和淚痕的小臉上,那雙眼睛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
她的雙手,如同燒紅的鐵鉗,帶著傾注了所有生命、所有恨意、所有不甘的瘋狂力量,死死地、不顧一切地抓住了木魚那冰冷沉重的魚身!
然后——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顆小小的、卻承載了所有絕望的頭顱,如同撞向命運之鐘的巨杵,狠狠地向那堅硬如鐵的紫檀魚嘴處撞去!
“砰——?。。 ?/p>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猛然在狹小的禪房里轟然炸開!
堅硬的紫檀木與脆弱的顱骨猛烈撞擊!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沉重的木魚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佛龕上那盞昏黃的長明燈,火苗被震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禪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
時間凝固了。
阿阮小小的身體,保持著那個向前猛沖、頭顱狠狠撞在木魚上的姿勢,如同被釘在了半空中。
幾縷散亂枯黃的發(fā)絲,粘在沾滿血污的額頭上。
一秒。
兩秒。
“喀…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如同千年古木內部不堪重負而斷裂的脆響,從木魚被撞擊的部位,幽幽地傳了出來。
緊接著!
“噼啪——!??!”
一聲更加響亮、更加刺耳、如同驚雷般的爆裂聲,猛地從木魚內部炸響!
只見一道猙獰的、深可見底的裂痕,如同一條驟然蘇醒的黑色巨蟒,自魚嘴被撞擊之處猛地迸裂開來!
一路向下,勢如破竹地撕開堅硬致密的紫檀木!
裂痕所過之處,木質纖維被硬生生撕裂、翻卷!
深紫色的木屑如同細小的血珠,隨著裂痕的延伸而簌簌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