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下山受辱 變乞丐寒風卷著雪粒子,刀子似的刮過青石鋪就的寬闊御街。
兩旁高聳的宮墻朱漆斑駁,透著一股子陳年的傲慢。這里是魏國王都,八國之中以武立國,
最重血統(tǒng)與尊卑。宮門沉重地打開一條縫,泄出里面暖黃的燈火和隱約的絲竹聲。
一個人影被粗暴地推搡出來,踉蹌幾步,才在冰冷的石板上站穩(wěn)。正是阿六。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褐,在宮墻的巍峨和街燈的華彩下,顯得格外刺眼,
像個不合時宜的補丁。背上一個灰撲撲的小包袱,是他全部的家當。手里,
緊緊攥著一卷顏色黯淡的羊皮紙,邊緣磨損得厲害?!皾L遠點!腌臜東西!”宮門內(nèi),
侍衛(wèi)的呵斥夾雜著嗤笑,厚重的宮門隨即“哐當”一聲在他面前無情合攏,
隔絕了里面所有的暖意與喧囂。冰冷的雪沫子撲在臉上,阿六抬手,抹去雪水,
也抹去了臉上最后一絲殘余的溫度。他低頭,看著手里那份同樣冰冷的婚約。
魏國公主的簽名娟秀,卻像一道冰冷的符咒。這是他遞出的第八份婚書。前七份,
下場大同小異。尚武的趙國王宮前,他被金枝玉葉的公主當眾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婚書被撕成碎片,雪花般砸落在他頭上。富庶的齊國,公主甚至懶得見他,
只命內(nèi)侍扔出幾枚銅板,像打發(fā)叫花子:“拿著,快滾,莫污了宮門!”最刻薄的吳國公主,
命人用洗過腳的臟水潑了他一身,在宮門前眾人鄙夷的目光和哄笑聲中,
他被侍衛(wèi)踹下長長的玉階,滾了一身泥濘……每一次,他都只是默默撿起被踐踏的婚書碎片,
或者擦掉臉上的污穢,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深潭,
不起一絲波瀾?!皫熋彼偷屯鲁鰞蓚€字,聲音被呼嘯的北風瞬間撕碎。
師傅臨終前枯槁的手緊緊抓著他的,那沉重的囑托猶在耳邊:“持此八約,
入世歷練……非生死關頭,絕不可顯露鋒芒……切記,切記!”為了這八個字,
他將燕云令深藏懷中,斂盡所有氣息,任憑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主和侍衛(wèi),
將世間最惡毒的鄙夷傾倒在他身上。風雪更大了,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白。
阿六將那份屬于魏國的、僅存的完整婚約仔細卷好,塞進懷里。冰冷的羊皮貼著心口,
也帶不來一絲暖意。他不再看那緊閉的、象征著屈辱的宮門,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衫,
深一腳淺一腳地,重新扎進無邊的風雪里。王都的繁華被厚厚的雪幕隔絕在外。
阿六拖著沉重的步子,拐進了城墻根下迷宮般交錯的窄巷。這里是王都的背面,
光鮮亮麗之下的腐肉。污水在結(jié)了薄冰的路面上肆意橫流,混合著垃圾腐敗的酸臭。
低矮的土坯房擠擠挨挨,歪歪斜斜,窗戶大多用破草席或爛木板胡亂堵著,
透出里面一點昏黃搖曳、隨時可能熄滅的微光。饑餓的野狗在陰影里逡巡,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更深的黑暗處,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或是婦人絕望的咒罵。寒氣無孔不入,
像冰冷的毒蛇鉆進骨髓。阿六的嘴唇凍得發(fā)紫,手腳早已麻木。他靠著一堵塌了半邊的土墻,
慢慢滑坐下來,試圖汲取一絲墻體的余溫。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時,一點細微的動靜鉆入耳中。
“嗒…嗒…嗒…”是踩在薄冰上的腳步聲,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敏捷。
阿六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巷子更深的黑暗里鉆出來,正貓著腰,
在結(jié)冰的污水溝邊緣仔細翻找著什么。借著遠處宮墻角樓上投下的微弱反光,
能看清那是個女孩。亂糟糟的枯黃頭發(fā)用一根臟兮兮的布條胡亂扎著,臉上黑一道灰一道,
幾乎看不清原本的膚色。身上裹著一件明顯大出幾號的破舊夾襖,下擺拖在地上,
沾滿了污泥。唯有一雙眼睛,在臟污的小臉上亮得驚人,像暗夜里警惕又機靈的幼獸。
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動作利落地從冰水里摳出一個半爛的菜葉子,
又在旁邊的垃圾堆里飛快地扒拉出半個凍得梆硬的窩窩頭,
小心地揣進懷里那個同樣破舊的大口袋里。做完這些,她直起身,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目光掃過墻角陰影時,猛地頓住了。她看到了阿六。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先是警惕地瞇起,
上下打量著這個蜷縮在墻角、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高大陌生人。
目光在他單薄的衣衫、凍得青紫的嘴唇和緊閉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警惕慢慢褪去,
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審視——就像在評估一件遺棄在路邊的、或許還有點利用價值的破爛家具。
風雪呼嘯著灌進巷子,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垃圾碎屑。
阿六的身體在寒冷中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女孩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她猶豫了僅僅一瞬,那雙機靈的眼睛飛快地掃過巷子兩頭。確認除了風雪再無其他動靜后,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幾步小跑到阿六面前,蹲了下來。“喂!
”她伸出凍得通紅、同樣沾滿污漬的小手,毫不客氣地拍了拍阿六冰冷的臉頰,
觸手一片凍人的僵硬,“醒醒!睡這兒,明兒就成冰坨子了!”阿六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艱難地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女孩湊近的、臟兮兮卻充滿生氣的臉龐,
還有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亮得灼人的眼睛。見他還有反應,女孩似乎松了口氣,
語氣卻依舊硬邦邦的,帶著點命令的口吻:“能動不?能動就跟我走!磨蹭啥?
等著被野狗拖走?。俊彼贿呎f,一邊伸出小手,不由分說地去拽阿六那凍僵的胳膊。
那小手沒什么力氣,
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強和滾燙的溫度——一種在冰冷絕境中掙扎求生的人所特有的滾燙。
阿六混沌的意識被這股力量拉扯著。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借助女孩的拖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像一座隨時會傾塌的山,
壓在女孩瘦小的肩膀上。女孩被他帶得一個趔趄,卻咬著牙硬撐住了。
她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韌性,半拖半架著這個沉重的“累贅”,一步一步,
艱難地朝著巷子更深處挪去。破夾襖的下擺拖過污雪,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看著挺大個兒…咋這么沉…”女孩喘著粗氣,不滿地嘟囔著,聲音淹沒在風雪里。
她架著阿六,拐進一條更窄、更黑的岔巷。巷子盡頭,一個幾乎被積雪掩埋的低矮土墻豁口,
就是他們的目的地?;砜诤竺妫且粋€小小的、荒廢的院落。
幾間東倒西歪的土坯房圍著中間一小塊空地,房頂?shù)拿┎菹∠±?/p>
被厚厚的積雪壓得搖搖欲墜。唯一亮著微弱光暈的,是中間那間稍大一點的屋子,
紙糊的窗戶破了好幾個洞,昏黃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女孩架著阿六,
幾乎是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一股混雜著霉味、汗味、劣質(zhì)炭火味和食物焦糊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只是風小了些。光線昏暗,
一盞小小的油燈放在屋子中央一張三條腿的破木桌上,火苗微弱地跳動著。油燈周圍,
擠擠挨挨地圍坐著十幾個孩子。大的不過十一二歲,小的才三四歲,個個面黃肌瘦,
裹著各式各樣不合身的破舊衣物。聽到門響,所有孩子都像受驚的小獸般猛地轉(zhuǎn)過頭,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向門口,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好奇,還有一絲饑餓帶來的麻木。
“小七姐!”一個稍大點的男孩看清來人,喊了一聲,聲音嘶啞。
被叫做小七的女孩——阿六現(xiàn)在知道了她的名字——顧不上回應,使出吃奶的勁兒,
把沉重的阿六往墻角一堆還算干燥的茅草上推去?!班弁ā币宦?,
阿六像個沉重的麻袋般摔在草堆里,激起一片灰塵。他蜷縮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冰冷的肺腑?!翱瓷犊??都坐好!”小七喘勻了氣,叉著腰,
對著那群孩子吼了一嗓子,頗有幾分潑辣的氣勢。孩子們立刻縮了縮脖子,乖乖坐回原位,
只是眼睛還忍不住偷偷瞟向墻角那個陌生的龐然大物。小七走到破桌邊,
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剛才撿到的半個硬窩窩頭和那幾片爛菜葉。
她從桌子底下摸出一個豁了口的瓦盆,把窩窩頭掰成指頭大小的碎塊扔進去,
又仔細地把爛菜葉上還能吃的部分撕下來。接著,她拿起桌上一個破水壺,
往瓦盆里倒了點溫開水?!靶∥?,火!”她頭也不抬地吩咐。
一個七八歲、臉上糊著黑灰的男孩立刻麻利地撥開桌子底下一個小土坑里埋著的炭火,
把瓦盆架在上面烤著。屋子里彌漫開一股食物加熱后混雜著焦糊的、奇異的氣味。
小七這才轉(zhuǎn)過身,走到阿六躺著的草堆前。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蜷縮成一團、依舊在微微顫抖的男人,臟兮兮的小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那雙亮得過分的眼睛審視著他,像是在評估一件剛撿回來的工具?!拔梗髠€子,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配”意味,“喘勻氣沒?
能動彈了?”阿六勉強止住咳嗽,抬起沉重的眼皮,
對上女孩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亮得驚人的眸子。那里面沒有憐憫,沒有施舍,
只有一種在生存線上掙扎久了磨礪出的、近乎冷酷的務實?!澳軇泳推饋砀苫?!
”小七指了指墻角堆著的幾根粗大的、結(jié)著冰碴的硬柴,
又指了指屋子中央那個散發(fā)著微薄熱氣的土坑,“以后,你就是老六了!劈柴,燒火!
聽明白沒?”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的稚嫩,卻有著一股子蠻橫的當家做主的氣勢,
仿佛在宣布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袄狭卑⒘吭诒涞耐翂ι希?/p>
聽著這個草率又帶著點黑色幽默的新名字,感受著這破敗院落里唯一一點微弱的熱氣。屋外,
北風在斷壁殘垣間凄厲地呼嘯,如同鬼哭。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喉結(jié)滾動,
一個沙啞得幾乎聽不見的音節(jié)從凍僵的喉嚨里擠出來:“……嗯?!焙玫模?/p>
我們把小七的鬼機靈和阿六的“只聽她話”(表面現(xiàn)象)以及即將到來的反差爽感寫出來,
再加點輕松的笑料。2 破院里的“木頭樁子”和鬼機靈破敗的小院里,
日子像結(jié)了冰的污水溝,緩慢而艱難地流淌著?!袄狭?!柴呢?火要滅了!”小七叉著腰,
對著角落里那個沉默的高大身影喊了一嗓子。她剛帶著小五和小九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收獲寥寥,
只撿到幾片還算完整的爛菜幫子,心情正不美。阿六——或者說“老六”——聞言,
放下手里正在削的一截硬木(沒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默默起身。他走到院角柴堆,
那里堆著小七前幾天好不容易從城外亂葬崗邊拖回來的幾根被遺棄的、濕漉漉的房梁木,
硬得像鐵,還帶著腐朽的氣味。只見他彎腰,隨手抄起一根比小七大腿還粗的木頭,
掂量了一下。然后,在小七和幾個大點孩子瞪大的眼睛注視下,
他單手將那根沉重的木頭舉到齊肩高,另一只手抄起旁邊那把銹跡斑斑、豁了口的破柴刀。
“喂!你……”小七剛想說他別逞能把刀崩了,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嚓”一聲輕響。
不是預想中硬碰硬的悶響,而是如同快刀切過熟透的瓜瓤,干脆利落。
那根讓小七望而生畏的硬木,應聲斷成兩截,斷口平滑得像是被刨過!
切口處甚至能看到清晰的木紋,沒有絲毫毛刺?!啊毙∑邚堉欤竺娴脑捒ㄔ诤韲道?。
幾個孩子更是看呆了,小五手里的半塊撿來的干饃饃都差點掉地上。
阿六像是沒看到他們的震驚,面無表情,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嚓!嚓!嚓!
” 聲音規(guī)律而輕快。一根根粗壯的、難啃的硬木,在他手里和那把破柴刀下,
如同最聽話的豆腐,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堆長短均勻、粗細合適的柴火棒子,
整整齊齊碼放在墻角干燥處。小七咽了口唾沫,看看那堆瞬間成型的完美柴火,
又看看阿六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甚至有點木訥的臉,
再看看他手里那把怎么看都像廢鐵的破柴刀?!澳恪氵@柴刀哪兒撿的?給我也整一把唄?
”小五湊過去,眼巴巴地看著那把“神刀”。阿六沒說話,只是把柴刀隨手遞了過去。
小五興奮地接過來,學著阿六的樣子,嘿咻嘿咻地舉起柴刀,對準一根小樹枝用力劈下。
“當啷!”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小樹枝紋絲不動,小五的手被震得發(fā)麻,
柴刀差點脫手飛出?!鞍眩 毙∥逅χ?,疼得齜牙咧嘴?!班坂?!”小七忍不住笑出聲,
剛才的震驚瞬間被這滑稽的一幕沖淡了。她走過去,
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小五的后腦勺:“傻了吧唧!那是刀的事兒嗎?那是人的事兒!老六,
”她轉(zhuǎn)向阿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探究和毫不掩飾的“撿到寶”的欣喜,“你這身力氣,
以前是給哪個大戶人家劈柴的?還是……在山上打石頭的?”阿六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只是默默地把劈好的柴抱到屋子中央的土坑邊,開始生火。他動作麻利,
幾下就把火苗撥弄得旺旺的,屋子里瞬間暖和了不少。孩子們歡呼一聲,立刻圍攏過來烤火。
小七看著阿六沉默忙碌的背影,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力氣大,
能劈柴,能生火,還不挑食(給啥吃啥,包括她煮的能把人毒啞的糊糊),
關鍵是不多嘴不惹事!這簡直是撿回來一個超級好用的“木頭樁子”?。?/p>
“木頭樁子”成了阿六在孩子們心里的新外號。接下來的日子,
小七充分發(fā)掘著“木頭樁子”的潛力?!袄狭卓樟?!
”——阿六默默提起兩個碩大的破木桶,健步如飛地去巷子口那口公用的、結(jié)了厚冰的井邊。
別人要鑿半天冰,他只用一拳,冰面就裂開個洞,輕松打滿水,
來回幾趟就把小院里那個巨大的破水缸裝得滿滿當當。“老六,房頂又漏了!
”——小七指著被雪壓塌一角的茅草屋頂。阿六二話不說,像只靈巧的大猿猴,
幾下就攀上那搖搖欲墜的房梁。小七在下面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生怕他把整個房子壓垮。
結(jié)果他動作又快又穩(wěn),不知從哪里找來些還算完整的舊草席和木棍,
三下五除二就把漏風漏雪的地方堵得嚴嚴實實?!袄狭粗c小十三,別讓他爬灶臺!
”——阿六只要一個眼神掃過去,那個最調(diào)皮搗蛋、連小七都頭疼的小家伙,
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乖乖縮回角落玩泥巴去了。最讓小七滿意的是“木頭樁子”的“聽話”。
她說什么,他就做什么。讓他往東絕不往西,
讓他打狗絕不攆雞(雖然巷子里的野狗見了他都夾著尾巴繞道走)。孩子們也漸漸不怕他了,
反而覺得這個沉默的大個子很有趣,像個人形工具。有一次,
小七帶著小五和小九去稍遠些的集市碰運氣,想撿點菜販子扔掉的爛菜葉。
結(jié)果遇到一伙專門欺負小乞丐的地痞,搶走了她們好不容易翻到的幾個還算完整的蘿卜頭。
小七氣得眼睛都紅了,像只炸毛的小貓,沖上去理論:“還給我!那是我們吃的!”“喲呵?
小叫花子還敢頂嘴?”為首的地痞流里流氣,伸手就要推小七。就在這時,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擋在了小七面前。是阿六。他不知何時跟來了,像一堵沉默的墻。
那地痞的手推在阿六硬邦邦的胸膛上,感覺自己像推到了一塊冰冷的巨石,紋絲不動。
他抬頭,對上了阿六那雙平靜無波、深不見底的眼睛。明明沒什么兇狠的表情,
但那眼神里的漠然,卻讓地痞心里猛地打了個突,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囂張的氣焰瞬間萎了,訕訕地收回手,嘴里嘟囔著“晦氣”,把搶來的蘿卜頭往地上一扔,
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小七趕緊撿起蘿卜,看著阿六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側(cè)臉,
心里那點憋屈瞬間被一種奇異的“狐假虎威”的爽感取代。
她得意地沖著地痞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后拍拍阿六的胳膊:“行啊,老六!
往那兒一站就挺好使!以后你就是咱們破院的門神了!走,回家,今晚加餐!
” 她自動忽略了阿六可能只是恰好路過或者擔心“劈柴工具”被損壞才出現(xiàn)的可能性。
阿六低頭看了看被拍的地方,又看了看小七臟兮兮卻神采飛揚的笑臉,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像個最忠誠的影子護衛(wèi)。然而,短暫的輕松很快被更大的陰云籠罩。倒春寒來得又急又猛。
一夜之間,剛冒出點嫩芽的田地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部落里好不容易種下的、賴以活命的秧苗,成片成片地枯死了。
絕望像瘟疫一樣在部落里蔓延??蘼?、咒罵聲終日不絕。更雪上加霜的是,
魏國的稅吏帶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兵丁來了。他們根本不管田里的慘狀,
只認官府蓋著紅印的稅單?!按憾悾∫涣6疾荒苌?!交不上?那就拿家里值錢的東西抵!
再沒有?那就拿人抵!”稅吏尖利的聲音像刀子,刮在每一個面黃肌瘦的部落族人臉上。
破院里最后一點可憐的存糧——小七像倉鼠一樣囤積起來的半袋雜糧面,也被搜刮一空,
理由是“窩藏逃稅物資”。看著稅吏和兵丁揚長而去的背影,
看著空蕩蕩、比臉還干凈的破米缸,
再看看圍在身邊餓得直咽口水、眼巴巴望著她的弟弟妹妹們,小七第一次紅了眼眶。
她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但肩膀卻在微微發(fā)抖。
“小七姐……我餓……”最小的孩子小十三,抱著她的小腿,奶聲奶氣地呢喃,
聲音細弱得像小貓。小七的心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揉揉小十三枯黃的頭發(fā):“乖,不哭,姐……姐再想想辦法?!彼酒鹕恚?/p>
環(huán)顧著這個更加破敗冷清的小院,目光掃過枯死的雜草,掃過冰冷的土墻,最后,
落在了角落里那個依舊沉默劈柴的身影上——阿六。他似乎對外界的混亂和絕望毫無所覺,
只是專注地、一斧一斧地劈著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小七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煩躁和無力感。這個“木頭樁子”,力氣再大,劈柴再快,
能劈出糧食來嗎?能擋住那些如狼似虎的稅吏嗎?
她第一次對這個沉默的“工具”產(chǎn)生了一絲失望。然而,就在這天深夜。萬籟俱寂,
只有寒風在斷壁殘垣間嗚咽。破院里的孩子們早已在饑餓和寒冷中蜷縮著睡去。
小七也疲憊地靠在草堆上,迷迷糊糊。墻角,那個本該也睡著的沉默身影,
卻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阿六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沒有驚動任何人,
無聲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閃身融入了外面濃墨般的黑暗里。第二天清晨,
小七是被一陣壓抑的驚呼聲吵醒的?!靶∑呓悖】靵砜?!快來看呀!
”小五和小九趴在破窗欞上,激動地指著院子的角落。小七揉著惺忪的睡眼,
帶著滿心的疲憊和疑惑走過去。
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院子最背風、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
原本堆著些破爛瓦罐的地方,此刻竟煥發(fā)出一點格格不入的生機!
幾個豁了口的破瓦罐被整齊地擺放在那里,里面填滿了濕潤的泥土。而泥土中,
赫然挺立著幾株……幼苗!那幼苗不過寸許高,莖稈纖細卻透著一種堅韌的碧綠,
葉片小小的,形狀有些奇特,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在清晨微弱的曦光下,
竟隱隱泛著一層溫潤如玉的光澤!它們頑強地舒展著枝葉,
與周圍一片死寂枯黃的環(huán)境形成了極其刺眼又無比震撼的對比!
這絕不是部落里常見的任何一種作物!它們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
在這絕望的寒冬尾巴里,硬生生撐開了一小片希望的綠洲!小七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
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她猛地扭頭,看向院子中央——阿六正像往常一樣,
沉默地揮動著那把破柴刀,劈著柴。他劈柴的動作依舊那么精準、有力,
仿佛昨夜那個潛入黑暗、帶回這奇跡般生機的人,根本不是他。
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平靜無波,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小七的心,
卻在這一刻,如同被重錘狠狠擂了一下!她看著那幾株奇異的綠苗,
又看看那個沉默劈柴的身影,一個荒謬又讓她心臟狂跳的念頭,
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這個“木頭樁子”……他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3 八國兵鋒與角落里的綠“八國聯(lián)軍要來了!”這消息如同最凜冽的寒風,
瞬間刮遍了十六部每一個角落,凍結(jié)了所有殘存的希望??只畔裎烈甙懵?,
部落里僅存的那點生氣被徹底抽干。男人們攥緊了簡陋的武器,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卻只有絕望。
女人摟著孩子,躲在漏風的土屋里瑟瑟發(fā)抖,壓抑的哭聲如同鬼泣,在死寂的村落上空盤旋。
破敗的小院,此刻成了恐慌的旋渦中心。十幾個孩子擠作一團,像一群受驚的雛鳥,
小臉煞白,連哭都忘了,只剩下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最小的十三緊緊抱著小七的腿,
冰涼的小手抓得她生疼。小七的臉色不比孩子們好看多少。她強撐著,像只護崽的母雞,
把孩子們往屋子中央趕:“都別怕!聽我說!小五,把咱們那點干糧全拿出來!小九,
去把地窖口的雜物搬開!快!”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
所謂的“干糧”,不過是幾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和一小捧曬干的野菜。所謂“地窖”,
只是她帶著大孩子們在屋后墻角偷偷挖出的一個淺坑,勉強能擠進去幾個人,
用破席爛木板蓋著,聊勝于無。孩子們機械地執(zhí)行著命令,動作僵硬,眼神空洞。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在這個小小的“家”上。屋外的風聲更緊了,
帶著金鐵交鳴的幻聽。小七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