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咱們在這里說的起勁兒,倒把沉壁給冷落在一邊了?!?/p>
“竹息?!?/p>
太后喚來自己的心腹嬤嬤。
對著沉壁含笑說道:“哀家也是從你這般年紀過來的,自然懂得你們這些小姑娘家的心思?!?/p>
“陪著我們這些上了年歲的婦人,想來也是無趣的很。
去吧,跟著竹息去御花園走走,那里花開的正盛,若是無人觀賞,豈不辜負了這一片大好春光?”
沉壁微微垂眸,語氣謙和卻帶著幾分堅定地推辭道:“姑母猜錯了,沉壁并非尋常女兒家,心中所求,不過是能多陪在姑母與母親身側(cè)。
您二位皆是擁有大智慧之人,沉璧即便只是靜坐一旁聽著您二位的交談,也能從中獲益良多。
若能有幸得姑母兩三分真?zhèn)?,對沉璧而言,已是受用一生的福分。?/p>
小姑娘真摯而甜蜜的夸贊,令太后眉眼舒展,笑意盈盈。
她輕輕拉住沉壁的小手,久久不愿松開。
口中滿是憐愛:“好一張?zhí)鹱靸?,當真把哀家的心都快哄化了?!?/p>
轉(zhuǎn)過頭,她看向董鄂婉柔,眸光帶上幾分佯裝的薄怒。
語調(diào)卻依舊溫和:“瞧瞧你,方才還跟哀家說家中小女粗鄙無禮,如今看來,哪里是小女粗鄙,分明是你太過謙遜,反倒埋沒了這孩子的靈氣?!?/p>
董鄂婉柔笑得溫婉:“只要太后不嫌這孩子過于賣弄聰明,便是她的福分。”
太后眉梢輕挑,語帶揶揄:“你聽聽,天底下竟還有你這般貶低自家女兒的額娘,當真是稀奇得緊。”
“太后說笑了。”
董鄂婉柔低眉垂眼,姿態(tài)謙卑。
宛如一朵靜默綻放的花,毫無鋒芒,令人難以生出半分戒心。
太后再次將目光落在沉壁身上。
聲音里透著幾分慈愛與不容置疑:“好孩子,你的心意哀家明白,也心領(lǐng)了。
只是……哀家與你額娘許久未見,總有些體己話要敘。
而這些話,卻不適合你這個小姑娘家在旁聽著?!?/p>
她頓了頓,抬手指向屋外繁花似錦的景致,唇角微揚,帶著幾分戲謔:“再說,自古鮮花與美人最是相配,御花園中的滿園春色若少了你這樣一位佳人的妝點,豈非失了幾分靈氣?”
“去吧,莫辜負了這大好風光?!?/p>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沉壁再推辭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于是她爽快地點頭,眉眼間滿是雀躍,朗聲道:“好啊,沉壁便去看看,究竟是何等動人的景致,能讓姑母如此推崇?!?/p>
話音未落,沉壁已輕快地邁開腳步。
卻又在幾步之外驀然回首,眼中帶著一絲俏皮的狡黠。
“哎呀,差點忘了!姑母這兒可有筆墨?沉壁想把御花園里的繁花盛景畫下來,帶回府去給阿瑪和哥哥們開開眼,也好讓他們知道,天家的御花園究竟藏著怎樣的絕色風光。”
“這有何難?竹息,去將我書房里的上等筆墨統(tǒng)統(tǒng)取來,送給格格使用?!?/p>
太后側(cè)過頭,目光柔和地落在沉壁身上,唇角含笑:“既然用了哀家的筆墨,沉壁啊,你可得多畫上幾張,也好讓哀家的壽康宮中多沾一沾書香墨香才好?!?/p>
“沒問題,姑母您就等著觀賞侄女的畫作吧。”
沉壁雄赳赳、氣昂昂的踏出壽康宮,身后跟著手捧筆墨紙硯的竹息和一眾壽康宮的宮女。
待她們一行人走遠,太后這才打發(fā)了身邊的宮女內(nèi)侍。
握住董鄂婉柔的手,與她傾心交談:“胤禎離開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他府中的消息。沉壁……是個好孩子?!?/p>
說這話時,太后的眼神微微一黯。
此時此刻,在董鄂婉柔這個最親近、最熟悉的人面前,太后終于卸下了那張端莊威嚴的面具。
她的眉宇間流露出幾分疲憊,甚至隱約帶著一絲脆弱。
“老四的心腸太硬了?!?/p>
太后的聲音低了下來,似嘆息又似控訴:“胤禎明明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可他倒好,非但不念手足之情,還將胤禎遠遠打發(fā)走,連讓我見上一面都不肯?!?/p>
“這是骨肉至親啊,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太后的聲音仿若泣血,聽得董鄂婉柔心中一陣陣揪痛。
她暗自思忖,若是自家那三個混小子有朝一日骨肉相殘,只怕自己也會如太后這般,陷入無盡的悲慟之中。
心如刀絞,幾近崩潰。
想到此處,董鄂婉柔急忙溫聲勸慰:“太后,您切莫過于憂心。
皇上遲早會體察到您的苦楚,屆時定會讓恂郡王回京,陪伴在您身邊,承歡膝下?!?/p>
董鄂婉柔的語氣懇切而溫柔,令太后不由自主的開始相信她的話。。
“真的嗎?他當真能讓胤禎回京?”
太后緊緊攥住董鄂婉柔的手,目光灼灼,滿含期待。
“當然,我何時曾欺瞞過你?”望著少時摯友發(fā)間遮掩不住的縷縷銀絲,董鄂婉柔心中猛然一酸,喉嚨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堅定卻不免帶著一絲哽咽。
時光匆匆,她們都老了。
如今所思所盼的也不過是子女安康、兒孫滿堂。
但就是這樣小小的愿望,自家好友也不能實現(xiàn)。
哪怕她如今已是整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卻仍有不如意之事。
真是可悲可嘆!
董鄂婉柔在心中默默感慨一番,隨后又輕聲細語地寬慰太后許久,終于讓她漸漸舒展了眉頭,不再為此事煩憂。
二人如幼時那般手牽著手,指尖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言語間盡是家?,嵤拢瑓s仿佛將時光拉得悠長而寧靜。
太后:“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沉壁能在胤禎最落魄的時候始終不離不棄,甚至非他不嫁。
這不僅讓胤禎深感動容,我也十分滿意這個兒媳,你盡管放心,有我在京城坐鎮(zhèn),絕不會讓旁人欺負她半分?!?/p>
“唉!兒女都是債??!”
董鄂婉柔長嘆一聲,眉宇間浮現(xiàn)出一抹難以掩飾的復雜神色:“不瞞你說,我和她阿瑪從未有過讓她嫁入皇室的打算。
當初給她取名‘沉壁’時,我也藏著幾分私心。
這名字不僅是為了慰藉阿瑪額娘的思女之心。
也是為了在將來她參加選秀時,能讓皇上看在你的情面上,準她撂牌子歸家,自行婚配?!?/p>
“可誰知……”
董鄂婉柔頓了一瞬,“誰知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她竟對恂郡王情根深種。
即便恂郡王如今落魄失勢,她也未曾動搖半分,反倒不離不棄,甘愿與他同舟共濟。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孩子為了能嫁給恂郡王,竟然不顧一切跑去自薦枕席!
你是不知道,她阿瑪?shù)弥耸聲r是何等的震怒,氣得險些將她打死。
然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這丫頭偏偏倔強至極,認準了一條路便不肯回頭。
鐵了心此生非恂郡王不嫁。
我又能如何?
只能苦口婆心,一遍遍勸說,好歹讓她阿瑪慢慢接受了這件事?!?/p>
太后也是頭一回聽聞此事的詳盡始末,心中對沉壁的滿意與疼惜更添幾分。
常言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自己的兒子能在困頓之時有一位不離不棄的佳人相伴,太后自是欣慰非常。
但是,沉壁終究是她的親侄女,血脈相連,太后又豈能不心疼?
更何況,沉壁不離不棄之人,正是太后最疼愛的小兒子。
愛屋及烏之情涌上心頭,太后對沉壁的愧疚也隨之倍增。
復雜心緒如漣漪般在她眼角眉梢間蕩漾開來。
董鄂婉柔敏銳地捕捉到太后眼中那抹稍縱即逝的復雜神色。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盞,借著裊裊升騰的熱氣掩去眸底深處涌動的籌謀與算計。
心中暗自思忖,女兒教她的這番話果然奏效了。
——這般應對恰到好處,既不露痕跡,又讓太后心生觸動。
接下來,就看自己閨女那邊的發(fā)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