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浣衣局的血色胭脂井畔寒意如針砭，絲絲縷縷滲入蘇玉容指尖。她垂眸不語，
袖中衣角似有灼熱之意，仿若欲破掌心而出。遠處回廊盡頭，
那青衫少年拾硯之姿于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尤是其以指腹輕拭墨痕時那一剎停頓——絕非尋常之舉，而似暗藏玄機，傳遞無聲密語。
“蘇姑娘?！闭剖鹿霉弥曌陨戏絺鱽恚瑠A雜幾分玩味，“錦瑤小姐倒是慷慨，
連此等料子亦舍得賜予你?！庇袢萏?，見對方面上冷笑，旋即低眉順目?！暗战闼貋韺捜?，
”她輕聲道，聲線平靜無波，“此布料雖佳，然亦為奴婢分內(nèi)之事。”言畢，冷風驟起，
檐角殘冰叮當作響，似為其言語更添幾分清寒?！胺謨?nèi)之事？”姑姑唇角微揚，嗤笑一聲，
銅盆中水波蕩漾，被她隨手一揮，灑向地面，濺起細碎冰屑如霜華散落。“汝倒是巧言令色。
然而……”話音未落，她忽而俯身向前，鼻尖幾近觸及玉容面頰，眸光冷冽如刃，
“吾聞那緋色宮裝，乃貴妃娘娘昨日親賜錦瑤小姐之物，可有此事？”玉容心頭驟沉，
果真流言已傳遍宮闈。然面上仍強作鎮(zhèn)定，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溫聲道：“嫡姐素來珍愛新物，豈會輕易贈人？不過是命妾清洗罷了，姑姑莫要多慮。
”“多慮？”姑姑緩緩起身，眼底掠過一絲陰鷙，似寒潭深處暗涌的波瀾，
“那汝袖中緊攥之物，又是何意？”玉容指尖微僵，旋即若無其事地將袖口收緊些許，
未曾正面作答，只輕轉(zhuǎn)話題道：“姑姑有所不知，方才回廊間似有公子不慎摔壞瓷器，
倘污了誰人衣衫，恐難交待，不如前去查看一番如何？”此言果然奏效。姑姑眉心微蹙，
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雖僅片刻分神，卻為玉容爭取了喘息之機。她悄然調(diào)整呼吸，
面色愈加從容?！昂撸僖运绿氯谖?！”姑姑收回目光，語氣咄咄逼人，
“今日若不給個明白交代，此事怕是要鬧大了！”恰在此時，
一道清朗之聲悠悠傳來：“李姑姑，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過些許衣物，
還能藏匿什么見不得人之物？”語調(diào)溫潤如玉，卻隱含鋒芒，令人不敢輕視。玉容心下一震，
無需回首亦知來者何人。她緩緩站直身軀，垂首行禮，余光瞥見一雙熟悉的青靴正緩步而來。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掌事姑姑忙低頭施禮，聲音略顯慌亂，“只是職責所在，
不得不問清楚些?！薄皢柷宄允菓敚笔捑扮裎⑽㈩h首，目光掃過玉容略顯蒼白的側(cè)顏，
又落在她緊握的袖口，淡然道，“然若因此耽誤浣衣局之事，豈非本末倒置？”其聲平和，
卻字字如針，刺得姑姑一時啞口無言。玉容趁此間隙，悄然松了一口氣，卻仍不敢稍有懈怠。
她深知這位太子殿下城府深沉，自己此刻的一舉一動，恐怕早已落入他的眼中。
空氣凝滯須臾，終是姑姑率先退讓?！芭径嘌粤耍埖钕滤∽?。”她訕然告退，臨去之際，
目光如刃，狠狠剜了玉容一眼，顯然心有不甘，未肯善罷甘休。待其腳步聲漸行漸遠，
蕭景珩方緩緩啟唇：“蘇玉容，汝膽量不小，竟能于李姑姑面前如此沉穩(wěn)?！庇袢萋劥?，
心中百感交集。她深知，殿下此言既是在點醒自己方才之險境，又隱含一絲興味。然而，
這興味究是善意抑或試探，她難以揣度?！暗钕逻^譽，”她低聲應答，語氣謙卑卻不失風骨，
“奴婢不過一介粗使丫頭，豈敢妄稱膽量？唯恐因些許瑣事擾了殿下清寧，
反倒成了奴婢之過。”蕭景珩聞言，唇角微揚，笑意意味深長。他不再追問，
抬手將一枚青瓷硯遞至她面前：“既然汝如此謹慎，不妨替本宮瞧瞧此物。聽聞汝識得字？
”玉容一怔，接過硯臺時指尖不慎觸及他的手背，那溫度令她心頭微顫。她垂眸，
佯裝專注于硯臺上的裂紋，卻敏銳察覺邊緣處刻著一行細若蚊足的字跡?！暗钕路判?，
奴婢定當仔細查看?！彼p聲回應，聲音如蘭，柔和之中暗藏一抹不易察覺的堅定。
蕭景珩滿意頷首，轉(zhuǎn)身離去。直至其背影消失于回廊盡頭，玉容才忍不住抬首，
凝視手中硯臺，陷入沉思。此物絕非尋常器皿，而是一把鑰匙，一把開啟未知棋局的鑰匙。
---夜色如墨，浣衣局內(nèi)燭火昏黃，眾宮女皆已散去歇息，唯余玉容獨坐角落，
借著微弱燭光細察那枚青瓷硯。她以指甲輕輕刮開裂紋旁的釉面，
竟發(fā)現(xiàn)其中藏著一層薄薄紙卷。展開細看，紙上密密麻麻書滿蠅頭小楷，
內(nèi)容涉及西域貢品之來源與流向，其間夾雜模糊人名與日期。玉容蹙眉，愈讀愈覺事態(tài)復雜。
尤是其中一段提及“朱砂染毒”的記錄，更令她心頭驟凜，寒意暗生。
“原來如此……”她輕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硯臺冰涼的表面。
難怪那日緋色宮裝竟染上朱砂痕跡，難怪掌事姑姑突然嚴查內(nèi)務……正沉思間，
門外忽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玉容警覺抬眸，迅速將紙卷塞回硯臺裂縫之中，
隨即吹熄案上燭火，整個人隱于暗影，唯余一室靜謐。門扉輕啟的一瞬，
一道纖瘦身影閃身而入。來人披一襲灰斗篷，兜帽半掩面容，僅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
如寒星般閃爍。“玉容姐姐，是吾?！笔煜さ穆曇袅钣袢萆陨运尚?。她點燃火折子，
微弱光芒映照出對方的臉龐——正是宮女青黛?！叭暝鯐链?？”玉容低聲問道，
語氣中帶著幾分驚疑。青黛緩步上前，環(huán)顧四周確認無人后，
壓低聲音道：“吾聞姐姐今日遇險，特來探視，或可相助一二?！庇袢菽曋?/p>
目光中既有感激，又含審視。此女看似純良，然其背后是否另有圖謀，尚難斷定。
“多謝汝好意，但暫無需援手。”玉容淺笑，將硯臺收入袖中，“倒是汝，
東宮近日情形如何？”青黛聞言一怔，旋即展露一抹神秘笑意：“姐姐果然敏銳。
吾今夜前來，亦為東宮之事……”話未盡時，窗外忽飄起一片雪花，映得兩人神色愈發(fā)復雜。
玉容緊握懷中硯臺，心底隱隱泛起一股危機之感?！罢f吧，”她深吸一口氣，語調(diào)堅定，
“吾聽著?！? 太子遞來的青瓷硯青黛話未盡，玉容已覺其聲中異樣。似探詢，
又雜幾分欣悅與不安。玉容未即答，輕搖手中火折，微光映二人面龐，愈顯朦朧。
“東宮之事？”玉容之聲低而穩(wěn)，若夜風掠湖，無波無瀾，“汝一浣衣局小宮女，
何忽關(guān)東宮事？”此問令青黛一噎，旋即擠出一笑：“姐姐莫要取笑妾身。
妾聞太子殿下近日貴體欠安，御醫(yī)亦束手，故思……或姐姐可相助?！毖援?，
目光疾掃玉容神色，欲察一二。玉容垂眸，掩住心底漣漪。太子蕭景珩之病況，她亦有所聞。
然此事牽連甚廣，稍有差池便引火燒身。不動聲色間，將懷中硯臺略挪，防其滑落。
“東宮之事，豈是吾等卑微之人可妄加插手的？”玉容神色淡然，語調(diào)如清泉流石，
不帶一絲波瀾，“況且，汝如何知曉吾會愿施援手？”青黛輕咬下唇，
眸中透出幾分急切之色?！敖憬隳`會，小妹實乃真心為姐姐籌謀。
若姐姐能借此良機接近太子殿下，或許他日……”話至此處，她忽而噤聲，似覺言多必失。
玉容抬眸，目光冷冽如霜刃，直刺青黛面龐。“他日又當如何？”青黛面色微白，
旋即強作鎮(zhèn)定，低聲道：“姐姐聰慧過人，何必逼小妹道破？東宮之內(nèi)，暗潮涌動，
崔貴妃虎視眈眈，皇后娘娘亦步步緊逼。若姐姐能趁此站穩(wěn)腳跟，未嘗不是一條生路。
”玉容凝視她片刻，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意味深長?！霸瓉砣绱耍?/p>
汝竟是替何人傳話而來？”青黛一怔，忙擺手辯解：“姐姐多慮了！
小妹不過是……”正欲繼續(xù)分說，門外卻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將她的話生生截斷。
玉容眉梢微挑，迅速吹熄燈火，拉住青黛隱于屏風之后。二人屏息斂氣，唯聞腳步漸近，
最終停于門前。門扉輕啟，寒風裹挾冬日凜冽撲面而至。玉容透過屏風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一道修長身影立于門口，身披玄色斗篷，兜帽掩去半張面容，
僅余一雙深邃眼眸隱約可見?！俺鰜戆桑瑹o需再躲?！蹦侨碎_口，聲音低沉而威嚴，
如鐘磬回響，震得人心頭一顫。玉容心頭猛然一震，此聲宛如驚雷貫耳，
正是太子蕭景珩無疑。她略作遲疑，終是牽著青黛緩步自屏風后轉(zhuǎn)出，垂眸斂衽，
恭敬行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笔捑扮衲抗馊缇?，掃視二人片刻，最終定于玉容身上。
“夜深露重，爾等尚未安歇？”玉容低首答曰：“回稟殿下，奴婢因輾轉(zhuǎn)難眠，
故點燈讀書以消永夜?！毖粤T稍頓，又補道，“這位乃浣衣局同僚青黛，念奴婢孤身無趣，
特來相伴?！甭勓裕捑扮翊浇俏P，浮現(xiàn)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凹热绱?，
本宮便不擾二位雅興了。然玉容，明日清晨務必至東宮一趟，本宮有要事相托?！闭Z畢，
他轉(zhuǎn)身離去，唯余滿室靜謐。玉容目送其背影漸隱于門外，心中百感交集?；厥字H，
卻見青黛面色慘白，雙手緊攥衣角，似有所懼。“汝可安好？”玉容低聲問道。青黛搖頭，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無礙，只是未料殿下竟會猝然駕臨?！庇袢菸丛僮穯?，
然敏銳察覺青黛心緒難平。遂重新點燃火折，示意她落座?！斑m才所言尚未盡述，不妨細說。
”青黛輕嘆一聲，躊躇少頃方啟唇道：“姐姐，東宮近況紛繁復雜，殿下身體抱恙，
非僅病痛所致，恐遭人暗算下毒?！庇袢菝奸g微蹙，警覺驟升?！昂稳烁嬷谌?？
”青黛垂首，聲音幾不可聞：“乃皇后娘娘貼身嬤嬤相告，并囑咐若得證據(jù)，可徑呈殿下。
至于其余……”她抬眸望向玉容，“姐姐自行斟酌吧。”玉容默然片刻，思緒飛轉(zhuǎn)。
她深知青黛之言別有深意，然當務之急，乃是查明殿下中毒真相。遂頷首輕應：“吾已知曉，
多謝?！鼻圜炻勓裕玑屩刎摚鹕磙o去?！敖憬阏渲?，我先行告退?！毖杂?，
匆匆踏出門外。玉容凝視其背影沒入夜色，心底隱隱泛起不安。低頭撫摩懷中硯臺，
指尖輕觸表面裂紋，密信內(nèi)容再度浮現(xiàn)腦海，字句間透著森森寒意。窗外雪勢愈烈，
簌簌拍打窗欞。玉容移步至窗前，拉開一線縫隙，任冷風撲面而來。此刻，她需冷靜沉思，
厘清前路。翌日清晨，玉容依約前往東宮。沿途刻意避人耳目，減少接觸。至東宮門前，
守衛(wèi)識得其身份，徑直放行。步入正殿時，蕭景珩正坐案前翻閱卷宗。抬眼見玉容，
揮手示意上前。“昨夜勞煩汝矣，此事辦得如何？”玉容垂首答道：“回殿下，
奴婢已按密信指引，取回軍餉案卷宗?！闭f罷從袖中取出一紙遞上。蕭景珩接過卷宗，
細細翻閱，神情漸趨凝重，指節(jié)輕叩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聲響?！肮徊怀鑫崴?，
這筆賬目大有蹊蹺。”玉容立于一旁，默然觀察其神色。待殿下翻至末頁，眉頭愈皺愈緊。
“玉容，”他忽而開口，語氣疲憊，“汝可知幕后主使為誰？”玉容搖頭。“奴婢不知，
然昨夜有人告知，殿下或遭毒害。”蕭景珩聞言，眸光銳利一閃。“何人相告？
”玉容略作遲疑，終究如實以對?！澳虽揭戮智圜?，據(jù)云消息源自皇后娘娘貼身嬤嬤。
”蕭景珩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翱磥?，此局較吾預想更為錯綜復雜?！鼻≡诖藭r，
一名侍衛(wèi)疾步奔入，跪地稟報：“殿下，藏書閣昨夜失火，所有卷宗盡數(shù)焚毀！
”蕭景珩霍然起身，面色陰沉如墨。“什么？”玉容心下一沉，垂眸看向手中硯臺，
陡然意識到，昨夜監(jiān)視之人，已然捷足先登。窗外風雪肆虐，天地蒼茫，
仿佛昭示更大風暴即將席卷而來。3 枕畔咳出的族譜銀針于袖中微顫，玉容指尖稍凝。
太子緊握其腕，力道未減分毫，而那半頁族譜貼于心口，寒意徹骨，仿若冷鐵。屏風之外，
嫡姐蘇錦瑤之聲傳來，語調(diào)壓得極低，卻難掩溫柔：“殿下可曾見過家父的……舊物？
”蕭景珩未曾即刻作答，目光越過玉容肩頭，落于屏風上搖曳的人影。他緩緩啟唇，
聲線雖虛，威嚴卻不減：“皇后娘娘駕臨東宮，本宮尚未起身相迎，倒是勞煩蘇大小姐親至。
”此言似冷箭，直擊屏風后蘇錦瑤。玉容聞腳步一頓，旋即又恢復輕盈。金鈴步搖叮當作響，
伴著淺笑：“殿下說笑了，妾身不過是奉命前來，替父親尋回些許遺失之物罷了。
”玉容垂眸，凝視著自己交疊于膝上的雙手，指尖因暗涌的緊張而泛出蒼白。她心知肚明，
所謂“父親舊物”不過是堂皇之辭，嫡姐所覬覦者，正是此刻藏于她懷中的族譜。
此秘密若落入蘇錦瑤之手，不僅會揭開蘇家與崔氏聯(lián)姻背后的穢行，
更可能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淵藪。青黛立于簾外，神色復雜地瞥了玉容一眼，
旋即垂首退至一旁。那目光中隱匿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情愫——是憂懼，抑或是警示？
玉容無暇細思，只因蕭景珩已悄然松開她的手腕，以極低之聲囑道：“勿令她近榻。
”此六字如寒石墜水，令玉容心頭一沉。太子雖信任有限，
然終究在此緊要關(guān)頭選擇立于她側(cè)。她深吸一息，將族譜往中衣深處掖緊，
繼而轉(zhuǎn)身迎向屏風所在?！敖憬愫喂手链耍俊庇袢萁吡κ拐Z聲平和無波，
甚至添上幾分恰到好處的訝異。繞過屏風時，她故意放緩步履，
為的是予屏風后之人一種錯覺：她毫無防備。蘇錦瑤果然為此舉所惑。她眉梢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