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西郊刑場那幾聲干脆利落的槍響,如同三九寒天里潑下的一盆冰水,狠狠澆透了南鑼鼓巷95號四合院。連著十來天,院里靜得嚇人。往日里,易中海板著臉的咳嗽聲,劉海中挺著肚子裝腔作勢的官腔,閻埠貴搓著核桃的算計聲,聾老太太藤椅搖晃的吱呀聲……這些構(gòu)成大院“日常噪音”的玩意兒,一夜之間全沒了。
中院那棵老槐樹下,再沒人搬著板凳聚堆嚼舌根。各家各戶的門都關(guān)得比平時嚴(yán)實,進(jìn)出都低著頭,腳步匆匆,眼神躲閃。連最愛鬧騰的棒梗,都被秦淮茹死死拘在家里,大氣不敢出。賈張氏那張破鑼嗓子也罕見地消停了,頂多是在自家炕頭,對著秦淮茹壓低聲音,三角眼滴溜溜轉(zhuǎn)著,滿是怨毒和不甘地嘟囔:“都該給我們家…我們家多困難…那肉…那蛋…憑啥不接濟…” 秦淮茹嚇得臉一白,趕緊捂住她的嘴,聲音壓得比蚊子還?。骸皨?!別說了!都說…都說一大爺、聾老太是王四野舉報的!咱家可不敢招惹他!” 賈張氏被兒媳眼里的恐懼鎮(zhèn)住,喉嚨里咕噥兩聲,終究沒敢再嚷嚷,只是那眼神里的貪婪和怨氣,燒得更旺了。
街道辦那邊也出奇地安靜。沒了王副主任(王秀珍)這根攪屎棍,新來的干部似乎也得了教訓(xùn),對這座剛經(jīng)歷“地震”的四合院采取了冷處理,暫時沒派新的聯(lián)絡(luò)員下來。大院仿佛被遺忘在了角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這天晌午,日頭懶洋洋地曬著院里的青石板。一個灰頭土臉、胡子拉碴的人影,蔫頭耷腦地推開四合院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走了進(jìn)來。正是剛從拘留所放出來的許大茂。
他身上的藍(lán)布工裝皺巴巴、臟兮兮,沾滿了灰土和不明污漬,散發(fā)著一股餿味。頭發(fā)油膩打綹,臉上胡子拉碴,眼窩深陷,整個人瘦了一圈,精氣神全無,活像條被抽了筋的癩皮狗。拘留所里那幾天,雖然沒挨大揍,但精神上的折磨和羞辱,足以把他那點“放映員”的體面扒得干干凈凈。
“哎?人呢?都死絕了?” 許大茂有氣無力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嘶啞。他習(xí)慣性地想吆喝一嗓子,找回點存在感,可抬眼一看,院里空蕩蕩,靜得嚇人。往日里這時候,中院槐樹下肯定聚著幾個老娘們兒嘮嗑,傻柱說不定還在水龍頭那兒洗菜,閻埠貴肯定在算計他那點小賬……今天邪了門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來。顧不上多想,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趕緊溜回自家那間小西屋。屋里一股霉味,冷鍋冷灶。他老娘許大媽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淚,見他回來,先是一愣,隨即“哇”一聲哭了出來:“我的兒?。∧憧伤慊貋砹?!嚇?biāo)滥锪耍 ?/p>
許大茂顧不上安慰老娘,趕緊扒了那身餿衣服,沖進(jìn)廚房,舀起冰冷的井水就往身上潑,凍得直哆嗦。胡亂擦洗一番,換了身干凈衣裳,才覺得活過來點。他一邊扒拉著碗里他娘剛熱好的剩飯剩菜,一邊含糊不清地問:“媽,院里咋回事?死氣沉沉的?易中海他們呢?開大會去了?”
許大媽一聽“易中?!必碜郑瑖樀檬忠欢?,差點把碗摔了。她臉色煞白,左右看看,確認(rèn)門窗關(guān)嚴(yán)實了,才湊到兒子耳邊,聲音抖得像篩糠:“兒啊!可不敢提!出大事了!天塌了!”
許大茂心里“咯噔”一聲,飯也顧不上吃了:“咋了?”
“易中海!聾老太太!還有街道那個王副主任!全…全給槍斃了!” 許大媽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
“啥?!” 許大茂手里的筷子“啪嗒”掉桌上,眼珠子瞪得溜圓,差點從眼眶里蹦出來!“槍…槍斃?!誰?易中海?聾老太太?王副主任?都…都斃了?!” 他腦子“嗡”一聲,一片空白!拘留所才幾天?院里就變天了?這仨可是院里的天?。≌f斃就斃了?!
“還有呢!” 許大媽壓低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恐,“二大爺劉海中,三大爺閻埠貴,也都給抓走了!聽說判了勞改!郵局的局長、郵遞員也進(jìn)去了!傻柱他爹何大清回來了!傻柱也差點沒命!院里都傳瘋了……”
許大媽語無倫次,把刑場游街、公審判決、易中海侵吞巨款、聾老太太八大胡同老底、王秀珍貪腐包庇……這些天崩地裂的消息,一股腦倒了出來。尤其是說到易中海鯨吞何大清寄給傻柱兄妹的撫養(yǎng)費、生活費、救命錢,累計快兩千塊!聾老太太原來是窯子里的老鴇頭子!王秀珍收了金條給她們造假身份……這些駭人聽聞的內(nèi)幕,聽得許大茂渾身發(fā)冷,汗毛倒豎!
“我的媽呀……” 許大茂癱坐在椅子上,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拘留所里那點憋屈算個屁啊!這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zāi)!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有幾百只蒼蠅在飛!易中海倒了?聾老太太斃了?劉海中閻埠貴進(jìn)去了?傻柱他爹回來了?傻柱差點死了?這…這他媽還是我認(rèn)識的四合院嗎?!
“為啥???為啥啊媽?” 許大茂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們…他們得罪誰了?捅破天了?”
許大媽哆嗦著嘴唇,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用氣聲說:“都…都說是…是后院王鐵柱家那小子…王四野…他…他舉報的!”
“王四野?!” 許大茂腦子里“轟”一聲炸了!那個病懨懨、被他當(dāng)軟柿子捏、全院大會上被他帶頭逼捐、澡堂門口被他誣陷偷看女澡堂、最后還被他使陰招差點淹死在澡池子里的王四野?!是他?!是他把易中海、聾老太太這些盤踞四合院幾十年的老妖怪連根拔起,送上了刑場?!
一股寒氣從許大茂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四肢冰涼!他想起了澡堂門口王四野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想起了全院大會上他懟得易中海啞口無言的樣子,想起了他把自己按在澡池子里那股狠勁……冷汗像小溪一樣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淌!
“完了…完了完了…” 許大茂嘴唇哆嗦著,面無人色,“我…我他媽…我得罪過他?。〉米锖萘?!” 澡堂誣陷!全院大會逼捐!背后造謠!甚至…甚至動了殺心!哪一條拎出來,都夠王四野把他往死里整的!以前有易中海壓著,他還能蹦跶蹦跶,現(xiàn)在易中海都成槍下鬼了!下一個…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他許大茂?!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他仿佛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自己的后腦勺!看到胸前掛著“流氓誣陷犯”、“殺人未遂犯”的牌子被游街示眾!看到自己像條死狗一樣栽進(jìn)冰冷的尸坑!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許大茂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團團轉(zhuǎn),“得賠罪!得趕緊賠罪!求他饒了我!對!求饒!磕頭認(rèn)錯都行!只要他放過我!只要他別把我那些爛事捅出去!”
他沖到柜子前,手忙腳亂地翻騰起來。那點可憐的積蓄,還有上次下鄉(xiāng)放電影,老鄉(xiāng)偷偷塞給他的兩只風(fēng)干野兔、半斤上好的山木耳……平時摳門得要死的許大茂,此刻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來!
“媽!快!幫我找找!還有啥值錢東西沒?那瓶西鳳酒!對!還有那包大前門!都拿出來!” 他聲音急促,帶著哭腔,“我得趕緊去!等他下班回來就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王四野正騎著廠里配發(fā)的二八大杠,慢悠悠地蹬在回四合院的路上。他剛“完成”了今天的“采購任務(wù)”——從空間農(nóng)場里“變”出兩筐品相普通但絕對新鮮的土豆,送到了廠后勤倉庫,換回了一張蓋著紅戳的收貨單。
軋鋼廠采購科助理(學(xué)徒級)這身份,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護身符和通行證!每天上午去廠里點個卯,領(lǐng)了采購款和任務(wù)單,就能名正言順地“外出公干”。至于去哪“采購”?采購什么?只要最后能拿出符合要求的、來源“合理”的物資交差,誰管他?
這一周多,王四野簡直過得比神仙還逍遙。揣著廠里發(fā)的采購款(象征性的,大頭靠空間農(nóng)場),蹬著自行車,悠哉游哉地把四九城轉(zhuǎn)了個遍。這年頭的四九城,二環(huán)以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和荒地,灰撲撲的城墻根下,老胡同縱橫交錯,煙火氣十足。他去了天壇,看那祈年殿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古老的輝光;溜達(dá)到北海,看冰面上有膽大的孩子在抽冰尜;逛了逛前門大柵欄,感受著老字號店鋪里飄出的醬菜、點心混合的香氣;甚至還跑到西郊香山腳下,看了看那光禿禿的山頭……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luò),卻有一種難得的、腳踏實地的自在。
餓了?找個背風(fēng)的墻角,意念一動,空間農(nóng)場里剛出鍋、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夾著噴香的醬豬肉,外加一個煮雞蛋,就是一頓美餐!渴了?農(nóng)場里清冽甘甜的井水管夠!采購任務(wù)?更簡單!農(nóng)場里小麥、玉米、土豆、白菜長勢喜人,雞鴨下的蛋、豬圈里膘肥體壯的豬……挑些品相普通、符合這年代水準(zhǔn)的,隔三差五“上繳”一批,輕松完成指標(biāo),還能落下不少“損耗”和“自留”的好東西帶回家。
家里的小日子更是肉眼可見地紅火起來。棒子面窩頭里摻的白面越來越多,甚至能隔三差五吃上純白面饅頭了!鍋里飄出的肉香不再是偶爾的奢侈,油汪汪的炒雞蛋更是成了家常便飯。母親趙秀芬臉上有了血色,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連腰桿都比以前挺直了些。雖然還住在西廂房那間小破屋里,但精氣神完全不同了。
當(dāng)然,這一切都落在某些人眼里。比如賈張氏,每次聞到王家飄出的肉香,那張老臉就扭曲得如同便秘,三角眼里噴著火,恨不得把王家的鍋都端過來。可她也只敢縮在自家窗戶后面,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小兔崽子…吃獨食…喪良心…都該給我們家…我家棒梗都餓瘦了…” 秦淮茹則心驚膽戰(zhàn)地拉住她:“媽!您小聲點!別惹禍!王四野…他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 賈張氏被兒媳眼里的恐懼鎮(zhèn)住,喉嚨里咕噥著,終究沒敢再大聲嚷嚷,但那怨毒的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
王四野對此心知肚明,卻渾不在意。禽獸伏誅的余威尚在,這點小怨氣,連給他提供情緒值的資格都沒有。他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車把上掛著今天“采購”回來的戰(zhàn)利品——一條用草繩拴著的、足有三斤重的五花肉,還有一小布袋水靈靈的菠菜。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年輕卻沉穩(wěn)的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王四野剛把自行車推進(jìn)后院,支好。就看見自家西廂房門口,杵著個熟悉又狼狽的身影——許大茂。
許大茂顯然精心“打扮”過。頭發(fā)用水抹得油光锃亮(雖然還有點濕),胡子刮得干干凈凈,換上了一身他最好的、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中山裝。只是那臉色依舊蒼白,眼神躲閃,透著股掩飾不住的驚惶。他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網(wǎng)兜,里面裝著兩只風(fēng)干野兔、一包山木耳、一瓶貼著紅標(biāo)簽的西鳳酒,還有兩盒沒拆封的大前門香煙。東西不算多貴重,但絕對是許大茂能拿出的最大誠意(或者說,是他能承受的最大出血)。
一看到王四野推車進(jìn)來,許大茂渾身一激靈,臉上瞬間堆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腰也下意識地彎了下去,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四…四野兄弟!您…您下班回來了?”
王四野腳步?jīng)]停,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看見門口杵著這么大個人,徑直走到自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
許大茂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唰”就下來了。他趕緊小跑兩步,湊到跟前,把網(wǎng)兜雙手奉上,腰彎得更低了,聲音帶著哭腔:
“四野兄弟!我…我是許大茂!我…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以前…以前都是被豬油蒙了心!被易中海那老狗忽悠瘸了!才敢…才敢對您不敬!”
王四野開了門,把自行車推進(jìn)去靠墻放好,這才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個點頭哈腰、恨不得把臉貼到地上的許大茂。夕陽的余暉落在他半邊臉上,顯得眼神格外深邃冰冷。
許大茂被這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腿肚子直轉(zhuǎn)筋。他“噗通”一聲,竟然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膝蓋磕得生疼也顧不上!
“四野兄弟!不!四野哥!四爺!” 許大茂聲音帶著哭腔,是真怕了,“我給您賠罪!我給您磕頭了!” 說著,還真“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瞬間紅了一片。
“以前都是我許大茂狗眼看人低!是我不識泰山!是我嘴賤手欠!澡堂那事…是我誣陷您!大會逼捐…是我起哄架秧子!背后說您壞話…是我爛舌頭根子!我…我他媽就不是個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聲音清脆響亮!臉上瞬間浮起兩個清晰的巴掌??!
“求您大人有大量!把我當(dāng)個屁放了吧!我保證!從今往后,我許大茂就是您的一條狗!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讓我攆狗,我絕不抓雞!求您高抬貴手!饒我一條狗命!我家里還有老娘要養(yǎng)啊四爺!”
許大茂一把鼻涕一把淚,聲淚俱下,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他把自己那點爛事全抖摟出來,拼命往自己身上潑臟水,只求王四野能消氣。他是真被易中海他們的下場嚇破了膽!生怕王四野手里捏著他什么把柄,哪天不高興了,也給他送進(jìn)去,甚至送上刑場!
王四野看著他這副搖尾乞憐的慫樣,心里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這就是昔日那個在院里趾高氣揚、在廠里油嘴滑舌、在鄉(xiāng)下放電影時揩油耍橫的許大茂?在絕對的力量和死亡的威脅面前,什么臉面、尊嚴(yán),都成了狗屁!
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沒接那網(wǎng)兜,而是用指尖挑起許大茂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那雙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寒潭般映出許大茂驚恐扭曲的臉。
“饒了你?” 王四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看你以后的表現(xià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