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帶回一個自稱來自未來的女子,說那是他穿越前的白月光。
她挺著孕肚逼我讓位:「盲婚啞嫁是封建糟粕,你懂什么叫自由戀愛嗎?」
我撥弄香爐輕笑:「進步?就這?」后來夫君流放身死,我和她并肩站在糖鋪前。
曾經(jīng)針鋒相對的兩個女人,竟成了彼此后半生唯一的依靠。夫君杜承宗帶了個女子回來,
說是他來到這大晏朝之前的「白月光」。那女子叫柳輕絮,穿了身古怪的窄袖衫裙,
肚子已顯了懷。她眼風(fēng)掃過我,帶著明晃晃的刺:「姐姐,我絕不可能做妾。」
「你們這種盲婚啞嫁,父母之命的婚姻,根本就是封建糟粕!」她下巴微抬,
語氣篤定得像在宣讀圣旨,「像你這樣被禮教捆住的古人,
怎么可能理解我們那個時代自由戀愛的可貴?」我正用銀簪撥弄狻猊爐里半熄的香篆,
聞言指尖一頓,抬眼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唇角彎起一點弧度,沒接她的話。進步?自由?
和有婦之夫暗通款曲,仗著肚子來逼宮?這手段,比我從前料理的那些歡場女子還要下乘。
看來這人吶,不是生在了好的時代,就一定能長出好腦子。1我端坐主位,
慢條斯理地打量下首那個撅著嘴、滿臉不服氣的年輕女子。柳輕絮。夫君如今心尖上的肉。
「那柳姑娘,」我聲音平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希望我如何做呢?」柳輕絮像是早等著這句,
立刻道:「自然是和離!承宗說了,你們是指腹為婚,沒有感情基礎(chǔ)!
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我!」我?guī)撞豢刹斓仵玖讼旅?。夫君在那個所謂的「未來」的名字,
著實不算好聽。不過……「杜承宗,杜承宗」,倒也應(yīng)景。想到此,我不禁莞爾。
「柳姑娘可知,」我指尖撫過溫?zé)岬臓t壁,「在此間,女子若被休棄,與死何異?」
「我嫁入杜家十載,侍奉公婆,生兒育女,執(zhí)掌中饋,打理庶務(wù)。里里外外,
任誰也挑不出半分錯處。」我抬眼,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我倒想問問夫君,七出之條,
我犯了哪一條,夠得上他休棄我這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還是說,」
我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在柳姑娘那個時代,男子成親后,
是可以無緣無故拋棄發(fā)妻的?」柳輕絮噎住了,臉憋得微紅,半晌才硬邦邦道:「那就和離!
感情不睦,和離總行了吧?雙方同意,摁下手印,一別兩寬。你還能再嫁他人。」
她甚至揚了揚下巴,施恩般補了一句:「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孩子?!刮?guī)缀跻Τ雎暎?/p>
趕緊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才堪堪忍住。差點以為,她連裝裝樣子都懶得做,就敢上門叫陣。
很好。我攏了攏手爐,笑意淡去:「若是我……不同意呢?」柳輕絮扶著肚子,
聲調(diào)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為什么非要死纏著一個不愛你的人?」「哦?」
我眉梢微挑,「他若真那般愛你,今日你身懷六甲,跑到我正院來鬧,你的杜承宗……人呢?
」柳輕絮臉色唰地白了,像被戳中了痛處?!杆⑺贿^是念在你陪他十年的情分,
不忍心親口提罷了!」她強撐著氣勢,「我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代!
我們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有共同的回憶!你這種被封建禮教腌入味的老古板,
拿什么跟我比?」「老古板」三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猝不及防扎進心口。
我臉上的最后一絲溫度褪盡。侍立身旁的貼身婢女碧梧早已按捺不住,厲聲喝道:「放肆!
敢對主母如此無禮!」碧梧自小伴我長大,見慣了高門大戶的規(guī)矩體統(tǒng)。
便是府里最粗鄙的燒火婆子,也不敢在主院喧嘩半分。這般指著主母鼻子尖聲辱罵的場面,
于她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話音未落,碧梧已示意左右粗使仆婦上前,
要將柳輕絮拖出去掌嘴。恰在此時,杜承宗像是掐準(zhǔn)了點兒,派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過來。
「主君吩咐,接柳姑娘過去問話?!诡I(lǐng)頭的張嬤嬤板著臉,語氣生硬。我瞥了碧梧一眼,
示意放人??粗p絮被攙扶著離去時那得意又挑釁的回眸,碧梧氣得胸口起伏:「夫人!
這小賤蹄子如此猖狂,您怎能……」我擺擺手,截住她的話頭。「看這架勢,
主君眼下正新鮮?!刮掖鬼?,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爐壁,「這十年,
若事事與這些鶯鶯燕燕置氣,我墳頭的草怕都三尺高了?!埂复虼驓ⅲ刮姨а?,
望向院中光禿禿的石榴樹,「有什么意思。」況且,那些尋常的庸脂俗粉,我早膩了。
這個來自「未來」的穿越女,倒是個新鮮玩意兒。我倒要看看,她口中那個「先進」的時代,
能教會她什么。我更想讓她明白,她看不起的這個「封建」時代,會由誰來教她做人。
2杜承宗踏進我院子時,我正看著團哥兒和馨姐兒習(xí)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搖頭晃腦地背著《三字經(jīng)》,童音稚嫩清脆。滿屋的丫鬟婆子都跟著抿嘴笑,暖意融融。
簾子被猛地掀開,一股凜冽的寒風(fēng)灌了進來。屋內(nèi)的暖意瞬間被沖散,笑聲戛然而止。
丫鬟婆子們垂首斂目,各自尋了事做,剪燭花的剪燭花,添銀炭的添銀炭。
杜承宗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干咳兩聲,沒話找話:「學(xué)問自有先生教導(dǎo),夫人仔細累著?!?/p>
作為當(dāng)家主母,在兒女和下仆面前,該給的體面,我從不吝嗇。「主君說了半晌話,
喝碗銀耳雪梨湯潤潤喉吧?!刮已哉Z客氣,目光卻落回書案上的描紅本,并未看他。
杜承宗接過碧梧奉上的甜湯,喝了一口,臉上露出慣常的滿足神情。這些年,
他在官場上順風(fēng)順?biāo)砹恳灿l(fā)富態(tài),早不是當(dāng)年那個投奔我謝家、清瘦落魄的舉子了。
我們也曾有過好光景。那時,他家道中落,拿著指腹為婚的信物尋到謝府。我謝家累世清流,
父兄皆在翰林,母親有誥命在身,嫂嫂亦是高門貴女。門第懸殊,卻未曾輕慢他半分。
父親信守承諾,十里紅妝將我嫁了過來。從妝奩里的梳洗銀盆、錦緞被褥,
到壓箱底的田莊鋪面,甚至百年后的壽材,都備得齊齊整整。母親唯恐我受委屈,
又將府里最得力的管事嬤嬤、伶俐丫鬟,陪嫁了數(shù)十人過來。我這一生,從不虧欠杜家。
只有杜家,欠我的。所求的,不過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原以為,女子一生,出嫁前從父,
出嫁后從夫,夫死從子,循規(guī)蹈矩便好。如同我母親,與父親不求恩愛,
各取所需:宗族體面交給母親,溫柔情趣自有妾室。可偏偏,杜承宗不同。
他會陪我臨摹字畫,牽我的手逛元宵燈市,在小小的廚房里笨手笨腳地幫我烹茶,
甚至為我卸妝描眉。床笫之間,極盡溫柔纏綿。他曾在我耳邊低語,說在他的時代,
女子亦可如男子一般,拋頭露面做自己心儀的事業(yè),一生只守著一個愛人。
他為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截然不同的天地。與他相伴之初,只覺靈臺清明,
從前那些被禮教框住的日子,竟恍如白活。那時的我們,是真的好。憶及他昔日種種好處,
心頭那點冷硬,似乎也松動了一絲。杜承宗放下湯盞,
將團哥兒和馨姐兒一左一右摟進懷里親了親。隨即,目光落在馨姐兒身上,
語氣帶著理所當(dāng)然的輕慢:「只是馨姐兒終究是女孩兒,讀那么多書作甚?平白受累?!?/p>
「識得幾個字,學(xué)好針黹女紅、烹茶插花,日后尋個好人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也就盡夠了!」我心頭那點剛升起的暖意,瞬間凍結(jié)。富貴權(quán)勢蝕人心。
他嘗過高高在上的滋味,終究是變了。他早已不是我記憶中那個眼神清亮、教我何為「平等」
的杜承宗。我竟險些忘了。3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強壓下喉間的澀意,沒有接話。十年了。
他當(dāng)年那些曾讓我如聞驚雷、振聾發(fā)聵的話,我字字句句刻在心里,他卻早已拋諸腦后。
這大晏朝文人骨子里的酸腐守舊他沒學(xué)幾分,那些「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糟粕,
倒是吸收得徹徹底底!「夫君是為柳姑娘的事來的吧?!刮抑鲃娱_口,打破僵局,
聲音平靜無波,「我已吩咐人將西跨院的瀟湘館收拾出來,
庫房里取了幾十匹上好的云錦和灰鼠皮料子?!埂盖屏媚镆律绬伪?,這數(shù)九寒天,
正好給她裁幾身御寒的衣裳。」我抬眼看他,目光溫順,「她總待在夫君書房,又懷著身子,
終歸不便。挪去瀟湘館安置,也妥當(dāng)些?!箖?nèi)宅沉浮三十余載,
在夫君面前扮賢良大度的戲碼,我自幼由母親言傳身教,爐火純青。
「只盼夫君念在我娘家這些年鼎力扶持的薄面,又為杜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wù),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微微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語氣染上恰到好處的哀婉,
「莫要休了我才好。」裝委屈博憐惜的戲,我也會。杜承宗果然放下孩子,
忙不迭地安撫:「夫人說的哪里話!沒有岳父岳母和大舅兄,哪有我杜承宗的今日?
我豈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他揮手讓嬤嬤將孩子帶出去,關(guān)上房門,急切地從身后擁住我,
話語甜得發(fā)膩?!阜蛉?,你知我心中有你。我來自異世的秘密,也只你一人知曉?!?/p>
他溫?zé)岬暮粑鼑娫谖叶?,「我原先那世界雖好,卻庸碌無為,無錢無權(quán),日子寡淡無味。
到了這里,才知做男人,竟能這般快意!」「輕絮……是我從前那個世界傾慕的女子。
她比我晚來了十年,是整個人直接過來的,模樣還停在大學(xué)時光鮮亮麗的時候。我想,
這是老天爺給我的補償?!顾Z氣里帶著一絲隱秘的得意,又混雜著鄙夷,「哼,
她從前何等清高自傲,到了這地界,還不是得乖乖依附于我?」「她舉目無親,
連個戶籍身份都無,便是被打死發(fā)賣,也無人過問?!顾站o手臂,將下巴擱在我肩窩,
「她這樣的,如何能與你相爭?不過是仗著腹中骨肉,還有幾分舊情,眼下脾氣大了些罷了。
待你日后多加調(diào)教,磨掉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自然也能如夫人一般賢惠識大體?!?/p>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強忍著,溫順地依偎在他懷中。他情動,想要親近。
我微微側(cè)身,「賢惠」
地將他往門邊推了推:「我已讓下人將夫君的衣物用具一并送去瀟湘館了。今夜良辰,
權(quán)當(dāng)夫君與柳姨娘的洞房花燭吧,莫讓新人在那頭等急了?!苟懦凶诼牭健噶棠铩谷齻€字,
明顯一愣,旋即明白這是我松口、正式納柳輕絮入府的意思,臉上頓時綻開狂喜,
連聲道:「夫人賢德!夫人賢德!」話音未落,人已迫不及待地掀簾而去,
腳步輕快地奔向瀟湘館方向。門扉合攏的輕響落下,我臉上那溫婉和煦的笑意,瞬間冰封。
4依著規(guī)矩,柳輕絮既已正式抬了姨娘,每日辰時便該來正院請安奉茶。不出所料,頭幾日,
她在瀟湘館鬧得天翻地覆,哭喊著絕不為妾,摔摔打打。我這位「賢良大度」的主母,
自然要以德報怨。流水般的珍饈佳肴、綾羅綢緞、珠釵首飾送入瀟湘館。
撥去伺候的丫鬟仆婦,也是府中各院頭一份的體面。不過月余,
她大約覺得這錦衣玉食的日子也還不錯,竟?jié)u漸消停下來。聽杜承宗零碎提過,她初來此世,
吃足了苦頭。沒有身份路引,言行舉止又格格不入,東躲西藏,風(fēng)餐露宿,
險些被人牙子當(dāng)作逃妾抓去發(fā)賣。半路僥幸逃脫,已是遍體鱗傷,昏死路邊。
若非杜承宗恰巧路過,差點就被一群乞丐拖進暗巷。眼下的暖屋飽飯,軟枕高床,
她如何不珍惜?更明白,除了緊緊抓住杜承宗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別無生路。
無論最初是因感激還是舊情,抑或是別無選擇,她竟似真對杜承宗生出了眷戀。
杜承宗得償所愿,將她養(yǎng)在外頭,唯恐我不肯接納,硬是拖到肚子遮不住了,才帶回府來。
如今更是夜夜留宿瀟湘館,全然不顧她身懷六甲,仍極盡纏綿。算算杜承宗「救」
回柳輕絮的日子,這份「寵愛」,竟持續(xù)了近一年。不愧是心頭的「白月光」啊。
我吩咐碧梧,瀟湘館那邊,隔三差五撿要緊的消息報我即可。其余雞毛蒜皮,不必理會。
掐指算著,又過了三個多月。我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順利的話,再有一月,
柳輕絮就該臨盆了。這舒坦日子,也該到頭了。是夜,我讓碧梧「不經(jīng)意」
地將消息透給東小院那位。果然,當(dāng)夜就因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鬧得瀟湘館雞飛狗跳,
下人火急火燎地來請我去主持「公道」。我揉著額角,啜了口涼茶醒神,
懶懶地對碧梧道:「就說我頭疼,歇下了。讓她們安生些,各自回院。柳姨娘身子貴重,
萬事以她腹中杜家骨肉為要。」內(nèi)宅的風(fēng)向,往往就在主母一個眼神、一句閑話間悄然轉(zhuǎn)向。
碧梧傳話后,各院果然消停了幾天。不過,也就幾天。5杜承宗難得來我這兒用晚膳。
我特意囑咐小廚房,燉了他素日最愛的火腿鮮筍湯。這小廚房的掌勺,
是我從謝家?guī)淼睦先?,伺候我?guī)资辏钍乔宄业目谖?。湯盅端上,熱氣氤氳?/p>
杜承宗舀了一勺,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執(zhí)起銀箸,將他碗里那片筍尖夾出,
輕輕放在骨碟里,唇邊笑意淺淺,眼底卻無甚溫度。「一道菜,再是喜歡,連著吃上一年多,
也該膩了?!刮衣曇糨p緩,像在說菜,又像在說別的,「今兒個,
就讓她們把夫君往日愛吃的幾樣都端上來——水煮肉片、茯苓糕、炙羊肉……夫君都嘗嘗。」
「這飲食之道,與人情世故,原是一樣的?!刮姨а劭此馄届o,「花樣多些,
葷素咸甜搭配著來,雨露均沾,對身子……才是真的好?!苟懦凶谘劬康亓亮耍?/p>
也不顧旁邊還侍立著丫鬟,一把攬過我的肩,就在我頰邊響亮地親了一口。
「還是夫人最懂我!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顾Z氣滿是饜足。我嬌笑著推開他,
胃里卻翻攪得厲害。柳輕絮臨盆在即,肚子大得驚人,身子笨重,伺候起來自然諸多不便。
碧梧探得消息,近來杜承宗每每想親近,都被她推拒。一次兩次尚可,接連半月下來,
杜承宗的臉色便一日難看過一日,終是按捺不住,跑到我這兒來訴苦。為主君排憂解難,
可不正是當(dāng)家主母的本分么?瞧,這該換的「菜色」,不就該上桌了么?
6在柳輕絮專寵之前,府里除了我這正妻,還有兩位姨娘,兩個通房丫頭。頭一個春姨娘,
便是納在我懷著團哥兒、孕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楹笕瓴诺妙^胎,我反應(yīng)極重,
五臟六腑都似要嘔出來,閨帷之事自然力不從心。偏偏杜承宗精力旺盛得緊。
那春姨娘本是罪臣之后,抄沒入官,輾轉(zhuǎn)賣進府里做了個灑掃丫頭,生得頗有幾分姿色,
還能識文斷字。起初,杜承宗還遮遮掩掩。后來竟越發(fā)不知收斂,青天白日就在書房胡鬧,
被我撞破。團哥兒因此早產(chǎn)了足足三月,在暖箱里吊著口氣,險些活不過來。
我拖著產(chǎn)后虛透的身子,沒日沒夜地守著,才從閻王手里搶回這條小命??赡菚r節(jié),
杜承宗正與春姨娘打得火熱,對我與那孱弱的嬰孩,幾乎不聞不問。
當(dāng)我強撐著點頭、允了春姨娘進門那日,便覺心頭有什么東西,徹底死去了。
昔日恩愛付諸流水,一顆心像在滾油里反復(fù)煎熬。我也曾癡望過,夫妻能回到從前。然而,
那荒唐,竟只是開端。杜承宗官場得意,被人捧著奉承著,漸漸飄飄然忘乎所以。食髓知味,
不過半年,竟開始流連煙花之地。為全杜家臉面,我不得不替他打發(fā)了一個又一個青樓女子,
不勝其擾。無奈之下,我主動為他聘了一位良家出身的趙姨娘,又抬了兩個通房丫頭,
盼著他能收斂些。再后來,我身子將養(yǎng)好些,又生下馨姐兒。
一顆心全撲在教養(yǎng)兒女、約束三個庶女身上,延請最好的西席。又以雷霆手段,
將一干妾室、通房、下人管束得服服帖帖。如同我母親當(dāng)年治理父親的后宅一般。
夫妻間曾有過的濃情蜜意,早被當(dāng)作一場黃粱夢,深埋心底。
偏偏半路又殺出個穿越而來的「白月光」,往那死灰般的心頭,狠狠潑了一勺滾燙的熱油!
被我強行按了一年多、幾乎見不到杜承宗面的春姨娘、趙姨娘和通房丫頭們,得了我的默許,
翻箱倒柜地找出壓箱底的胭脂水粉、鮮亮衣裙、時興頭面。不過一日光景,
整個后宅仿佛一夜入春,蝶舞蜂喧,處處浮動著精心妝點過的香風(fēng)。當(dāng)夜,
杜承宗就被春姨娘那欲語還休的眼波勾了魂,宿在了她屋里。柳輕絮,徹底瘋了。
7柳輕絮挺著碩大的肚子,一路跌跌撞撞殺到春姨娘的東小院,險些絆倒在門檻上。
她喘著粗氣沖進暖閣時,杜承宗只穿著中衣,正與春姨娘在榻上耳鬢廝磨,好一派旖旎風(fēng)光。
柳輕絮滿臉是淚,指著杜承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說過,永不負我!」「你說過,
是因為我比你晚到這個鬼地方十年,你才被迫娶了她!你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只是為了仕途,
根本沒有感情!你的愛情只屬于我一個!」「那,她們算什么?」
她目光掃過聞聲趕來的趙姨娘和兩個通房,瞳孔里滿是震驚與憤怒,「要不是三個月前,
這個女人的破風(fēng)箏掉我院子里,我去還,我還不知道你除了這個封建老婆,還有這么多女人!
」「杜承宗!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碧梧后來繪聲繪色地描述:主君起先還強壓著火氣,
待聽到柳輕絮脫口喊出「杜承宗」三個字時,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猛地從榻上起身,揚手狠狠一巴掌摑在柳輕絮臉上!「啪」的一聲脆響!
柳輕絮被打得一個趔趄,鼻血登時涌了出來,糊了半張臉。杜承宗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
迫使她仰起頭,對著她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臉,面目猙獰地低吼:「我說過,
不許再叫那個名字!我是杜承宗!是這府里的主君!是你的主子!」「老子想睡誰就睡誰!
輪得到你管?」他眼神兇戾,像在看一件物品,「你不過是我一個妾!我高興了賞你口飯吃,
不高興了,打殺了發(fā)賣了,誰敢說半個不字?」
「你以為你還是當(dāng)年那個眾星捧月、眼高于頂?shù)男;??做你的春秋大夢!」他猛地將她搡開,
嫌惡地甩了甩手,「在這大晏朝,老子就是你的天!」他厲聲喝令下人,
將有孕在身的柳輕絮硬生生拖回了瀟湘館。說實話,聽到這些,
我倒真為柳輕絮那大得嚇人的肚子捏了把汗。我淋過雨,知道那滋味有多苦。
旁人淋雨我管不著,可若因我之故……那風(fēng)箏之事,確是我授意春姨娘所為。
本只想試探杜承宗對柳輕絮的「情意」還剩幾分,卻意外得知,杜承宗一直瞞得死緊,
加之我嚴(yán)禁下人與瀟湘館往來,柳輕絮竟連其他妾室的存在都一無所知,
只一心一意恨著我這個占了「正妻」名分的絆腳石。風(fēng)箏事件那日,聽說柳輕絮反應(yīng)激烈,
鬧得后宅人仰馬翻,險些動了胎氣。杜承宗指天誓日,賭咒發(fā)誓只愛她一人,
承諾會將其他女人都打發(fā)掉,才勉強安撫住。孩子終究無辜。
我本意是等她平安生產(chǎn)后再行計較,卻沒料到杜承宗連這幾個月都等不了。
柳輕絮被拖回瀟湘館后,砸了滿屋的瓷器擺設(shè)。我讓穩(wěn)婆在館外隨時待命,
又吩咐丫鬟送去更名貴的器物。她看著那些流光溢彩的新物件,反而不砸了。接下來的日子,
杜承宗像是要補足虧欠,夜夜笙歌,輪流宿在各院溫柔鄉(xiāng)里,快活似神仙。
柳輕絮則安安靜靜地呆在瀟湘館,不哭不鬧,只是常常撫摸著肚子,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碧梧將這些報給我時,我想,杜承宗那一巴掌,大約是徹底把她扇醒了。同為女子,
她若安分守己,依著此間的規(guī)矩過活,大家糊涂度日,我也就罷了。我命人小心看顧她生產(chǎn),
自問仁至義盡。她命倒是硬,竟一口氣生下一對龍鳳胎!難怪之前肚子那般驚人。
杜承宗喜出望外,又日日去瀟湘館陪著用飯。幾番溫言軟語,甜膩糾纏,
兩人似乎又和好如初??梢舱沁@對龍鳳胎,讓柳輕絮心底滋生出不該有的妄念。
她開始暗中打聽團哥兒的身體狀況和用藥,私下詢問伺候她的嬤嬤:若嫡子夭折,
依此間規(guī)矩,唯一的庶子能否繼承家業(yè)?庶子的生母,又能否被抬為平妻?
她大約是看透了杜承宗靠不住,便將主意打到了兒子身上。男人,她搶了便搶了。
我早已不稀罕。可她若敢動我的孩子……那便是自尋死路。
8柳輕絮誕下龍鳳胎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守著團哥兒喝藥。他咳得小臉通紅,
瘦伶伶的脊背弓著,像只離水的蝦。碧梧拿著蜜餞哄他:「哥兒乖,喝了藥就不咳了?!?/p>
「娘,苦……」團哥兒眼巴巴望著我,烏溜溜的眼里汪著水。我接過藥碗,舀起一勺吹涼,
送到他嘴邊:「良藥苦口,喝了才能好?!剐念^卻像墜了塊冰。
柳輕絮派人打聽團哥兒用藥的事,碧梧早報給了我。這女人,竟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我?guī)е魉愕难a品踏入瀟湘館。暖閣里熏香濃得嗆人,杜承宗抱著個襁褓,
笑得見牙不見眼:「瞧瞧我這大胖小子!哭聲多洪亮!」他只管盯著懷里的男嬰,
對旁邊搖籃里細弱啼哭的女嬰瞧也不瞧。柳輕絮靠在引枕上,臉色蒼白,見到我時,
眼底的得意僵了一瞬,隨即擠出個笑:「姐姐來了?!埂腹裁妹茫驳明雰壶P女?!?/p>
我示意身后三位干凈利落的婦人上前,「新尋的乳母,妹妹瞧瞧,挑兩個順眼的留下?!?/p>
柳輕絮立刻搖頭:「不用,我自己喂?!刮?guī)缀跻Τ雎?。高門大戶的主母貴妾,
誰會親自哺乳?整日灌著下奶的腥湯,夜夜起身,熬得形銷骨立,拿什么去拴住男人的心?
「好,依你?!刮尹c頭,只留下一個眉眼溫順的,「羅媽媽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柳輕絮眉頭一擰:「這些乳母也有自己的孩子!你們不覺得搶了別人的孩子去喂,很殘忍嗎?
我說了自己喂,一個都不留!」天真得可笑。若非走投無路,
誰家婦人舍得丟下襁褓中的孩兒出來做乳母?那點工錢,是一家老小活命的指望?!概?,
羅媽媽不是留給孩子的。」我目光掠過她,投向遠處正逗弄兒子的杜承宗,「是給主君的?!?/p>
「主君近來學(xué)了個新巧宗兒,說夜里寒,喝口溫溫?zé)釤岬摹四?,最是大補?!?/p>
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天氣,「嫌原先找的那些粗笨,求著我尋個模樣清秀的。
我尋摸了許久,才得了羅媽媽這么個合心意的?!埂该妹谜Q育子嗣有功,
主君自然多在你這頭歇息?!刮掖竭呧咧鴾赝竦男Γ敢估?,就讓羅媽媽在你們內(nèi)室伺候吧。
」柳輕絮的臉「唰」地慘白如紙,手指猛地攥緊我的袖口:「你……你是說,
讓她夜里……在我床邊,給主君喂……喂她的……」她像是被什么臟東西噎住,
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荒謬!惡心!我絕不答應(yīng)!」她聲音尖利,引得杜承宗不悅地轉(zhuǎn)過頭,
眉頭緊鎖。我也覺得惡心??蛇@些年,杜承宗讓我惡心的,又何止這一樁?
我臉上的笑容分毫未變:「妹妹若覺辛苦,春姨娘倒是很樂意替你分擔(dān),不如……」
柳輕絮攥著我袖口的手指,一根一根,頹然松開。她閉上眼,淚水無聲滾落:「……不,
我不辛苦?!苟懦凶谙袷菦]聽見這邊的刀光劍影,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笑嘻嘻地晃著撥浪鼓。
9不出幾日,柳輕絮那「偉大的親自喂養(yǎng)」便堅持不下去了。夜里孩子啼哭兩次,
擾了杜承宗清夢,他便摟著香軟溫順的羅媽媽,徑直去了春姨娘院里快活。柳輕絮急了,
打發(fā)小丫鬟來求我:「姨娘說,請夫人把乳母還給她……夜里,她要專心伺候主君。
孩子……白日帶也是一樣的?!贡涛鄽獾昧嫉关Q:「什么叫‘還’?
當(dāng)初是她自己梗著脖子不要的!倒像夫人扣了她的人!」我擺擺手,
止住碧梧的怒斥:「給她撥兩個乳母過去。」話鋒一轉(zhuǎn),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不耐,
「只是這瀟湘館的花銷,未免太過了些。春姨娘、趙姨娘她們,都到我這兒哭訴好幾回了?!?/p>
「之前是妹妹懷著身子,金貴些。往后,三個院子的份例,一視同仁吧?!刮胰嘀~角,
語氣里的厭煩,下人們聽得真真切切。這幫踩低捧高的奴才,最是會看主子的眼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