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燭影將丞相夫婦跪拜的身影拉長,映在染血的錦被上。
>“老祖宗折煞鳳家了!”丞相額頭重重磕在金絲絨毯,“若無您當(dāng)年點化,鳳氏一族早亡于前朝戰(zhàn)火!”
>鳳帝姬垂眸看著掌心金蝶殘影:“本座需九幽冥鐵百斤,地心火蓮三朵——”
>丞相夫人猛地抬頭,沾淚的眼底迸出灼熱的光:“妾身母族秘庫,正鎖著半塊前朝國師求而不得的……焚天燼!”
>窗外雪地里,被替換了紅頭繩的假千金正尖叫著被拖向“朱雀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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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內(nèi),死寂如墓。
燭火在凝固的空氣中搖曳,將那只棲息在丞相指尖、流光溢彩的金翅鳳尾蝶映照得愈發(fā)神異非凡。點點金塵從它緩緩扇動的翅翼上飄落,如同凝固的星屑,帶著一種古老而威嚴(yán)的氣息。
丞相和夫人如同兩尊被凍結(jié)的石像,所有的驚駭、恐懼、茫然都凝固在臉上。指尖傳來的溫潤暖意與眼前這打敗認(rèn)知的景象,如同冰與火在他們混亂的識海中瘋狂沖撞。
鳳帝姬靜靜地靠在錦被堆里,小小的身體被寬大的被子包裹,只露出一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小臉。那雙幽深的眸子,不再刻意掩飾那沉淀了五千載歲月的滄桑與洞悉。她看著指尖的金蝶,又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丞相夫婦那兩張寫滿驚濤駭浪的臉。
沒有解釋,沒有鋪墊。
沾著血污的唇瓣開合,稚嫩的奶音如同冰泉流淌,帶著一種與這幼童身軀格格不入的、直指本源的平靜與……疏離:
“這身體,是你女兒的骨血?!?/p>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下。
“但這殼子里……”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那雙沉淀著萬古星河的眸子,如同最冰冷的鏡面,清晰地映照出丞相夫婦瞬間收縮的瞳孔和驟然空白的表情。
“……住著鳳家五千年的老祖。”
轟——?。?!
如同混沌初開的第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丞相夫婦的識海深處!將他們所有殘存的、試圖理解眼前荒誕景象的僥幸,徹底炸得粉碎!
鳳家……五千年……老祖?!
那個只存在于家族古老壁畫、只被供奉在宗祠最深處神龕、只在族譜卷首以燙金文字銘刻的……開山始祖?!
那個傳說中早已踏破虛空、飛升九天、庇佑鳳氏一族綿延至今的……神祇?!
丞相高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一晃!腳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wěn)!指尖那只神異的金蝶仿佛也感受到了這靈魂的劇震,流光溢彩的翅膀微微一顫,灑落更多金塵。
丞相夫人更是如遭雷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讓那聲沖破喉嚨的驚叫逸散出來,只有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刷著她慘白的臉頰。她看著床上那個小小的、熟悉又陌生到極點的身影,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敬畏與恐懼,瞬間將她淹沒!
鳳帝姬的目光依舊平靜,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繼續(xù)用那稚嫩的奶音,將那個更加驚世駭俗、更加令人窒息的真相,緩緩鋪陳開來:
“本應(yīng)扛過九百九十八道劫雷,化金羽朱雀,翱翔九天。”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悲喜,只有一種被命運戲弄后的冰冷漠然。
“最后一道……”
那雙幽深的眸子里,終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卻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芒。
“……不知被何方宵小算計,奪了去?!?/p>
她微微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小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近乎自嘲的冷意。
“反噬之下,神魂崩碎,只余殘念?!?/p>
“恰逢此身生機斷絕,靈性未散?!?/p>
“機緣巧合,便……落于此殼?!?/p>
話音落盡,暖閣內(nèi)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丞相夫婦那沉重得如同風(fēng)箱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喘息。
鳳帝姬抬起眼,那雙沉淀了萬古歲月的眸子,平靜地、毫無波瀾地看向依舊僵立如木偶的丞相,以及那位淚流滿面、搖搖欲墜的夫人。
她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疏離的平靜,如同在詢問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若覺此身已非彼身,靈已非魂……”
她微微歪了歪頭,小小的身體在錦被里動了動,似乎想要支撐著站起來,卻又因虛弱而微微晃了一下。
“……本座,走便是?!?/p>
“走”字出口,輕飄飄。
卻如同點燃引信的最后一點火星!
“老祖宗——?。?!”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混合著極致恐懼、巨大敬畏和無邊惶恐的嘶喊,猛地從丞相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拽倒,他那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雙膝如同砸在堅硬的冰面上,重重地、毫無保留地跪了下去!額頭狠狠砸在鋪著厚厚金絲絨毯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老祖宗折煞鳳家了!折煞鳳家了——?。 必┫嗟穆曇羲粏☆澏?,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近乎崩潰的虔誠,額頭死死抵著地毯,身體因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顫抖,“若無您當(dāng)年點化,賜下《離火真解》,護佑先祖于亂世烽火,鳳氏一族……鳳氏一族早亡于前朝戰(zhàn)火!尸骨無存!哪還有今日的相府榮光!哪還有鳳鳴一族的血脈存續(xù)!”
他猛地抬起頭,額頭上已是一片通紅,甚至隱隱滲出血絲!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此刻燃燒的卻是最熾熱、最純粹的、如同信徒面對真神般的狂熱與敬畏!淚水混合著額頭的血跡滾落,他卻渾然不覺,聲音因激動而尖銳顫抖:
“您就是鳳家的天!鳳家的根!鳳家萬世不滅的魂!這具身體能承您神魂,是這孩子的造化!是鳳家列祖列宗在天庇佑!更是我夫妻二人百世修來的福報!”
丞相夫人也如夢初醒!巨大的震撼和丞相那字字泣血的嘶喊,瞬間沖垮了她心中最后一絲因女兒軀殼被占據(jù)而產(chǎn)生的隔閡與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洪水決堤般的、源自血脈深處的虔誠與狂喜!
“老祖宗!”她發(fā)出一聲帶著哭腔的、無比虔誠的呼喚,再不顧什么儀態(tài),雙膝一軟,也重重跪倒在床榻邊!她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那裹在錦被里的小小身體,卻又在距離寸許的地方猛地停住,仿佛怕褻瀆了神明,只是用那雙盈滿淚水、卻迸發(fā)出無比灼熱光芒的眼睛,死死地望著鳳帝姬,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
“從今往后!在外,您是鳳家失而復(fù)得的掌上明珠!是我夫妻二人拼死也要護住的骨肉!在內(nèi),您是鳳家至高無上的始祖!是我等血脈源頭的真神!凡您所需,鳳家舉全族之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丞相重重叩首,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石交鳴,在這小小的暖閣內(nèi)擲地有聲:“老祖宗!您但有所需,只需吩咐!鳳玄齡(丞相名諱)以性命、以鳳家千年基業(yè)起誓!傾盡所有,窮搜四海,定為老祖宗尋來!助老祖宗重聚神魂,再踏仙途!以報……點化庇佑之萬一!”
夫妻二人,一跪一叩,額頭抵地,姿態(tài)卑微虔誠到了極致。暖閣內(nèi)彌漫著一種近乎宗教般狂熱而肅穆的氣息。
鳳帝姬靜靜地坐在錦被中,看著眼前這對因她的“坦白”而徹底打敗了世界、此刻卻以最卑微姿態(tài)向她獻(xiàn)上全部忠誠與信仰的凡人夫婦。
那雙沉淀了五千載歲月的幽深眸子里,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難以察覺的……漣漪。
是意外?是嘲弄?亦或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被這純粹而熾熱的信仰所微微觸動的波瀾?
她緩緩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所有情緒。那只一直包裹在錦被里、沾著血污的小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掌心攤開。
指尖那只神異的金翅鳳尾蝶,仿佛完成了某種使命,流光溢彩的翅膀最后一次輕輕扇動,灑落一片璀璨的金塵。隨即,它的身體化作無數(shù)細(xì)碎的金色光點,如同夏夜的螢火,無聲無息地消散在溫暖的空氣中,只留下一點微弱的暖意,縈繞在鳳帝姬的掌心。
她看著掌心那點即將徹底消散的金色殘影,沾著血污的唇瓣,極其輕微地開合。
稚嫩的奶音,平靜地、清晰地,吐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真正屬于“鳳帝姬”的指令:
“本座需……”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瞬間壓過了丞相夫婦的激動與虔誠。
“……九幽冥鐵,百斤?!?/p>
“……地心火蓮,三朵。”
九幽冥鐵!地心火蓮!
這兩個名字,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丞相夫婦心頭!饒是他們已做好傾盡所有的準(zhǔn)備,也被這傳說中的神物驚得心神劇震!這絕非凡俗金銀權(quán)勢可以輕易求得之物!
丞相猛地抬起頭,眼中雖有驚駭,但更多的是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他剛要開口,哪怕翻遍天下也要去尋——
“老祖宗!”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卻異常灼熱急切的女聲,猛地?fù)屧诹素┫嗲懊妫?/p>
是丞相夫人!
她猛地直起身,臉上淚痕未干,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里,此刻卻迸發(fā)出一種近乎狂喜的、灼灼燃燒的光芒!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聲音因激動而尖銳顫抖:
“妾身……妾身母族秘庫!隴西李氏的祖?zhèn)髅貛焐钐?!正鎖著半塊……半塊前朝國師窮盡一生、求而不得的……”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吐出了那個足以震動整個修真界的名字:
“……焚天燼!”
焚天燼!??!
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暖閣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被點燃了!
就連一直平靜無波的鳳帝姬,那雙幽深的眸子里,也驟然爆射出如同實質(zhì)的、足以焚盡萬物的璀璨金芒!
轟——?。?!
與此同時!
暖閣緊閉的雕花木窗外,那驟然停歇的死寂雪夜深處,猛地傳來一聲凄厲到極致、充滿了無盡恐懼和絕望的少女尖叫!
“放開我!你們干什么?!我是相府小姐!我是——啊——?。?!”
是假千金的聲音!
那尖叫聲如同被拖向屠宰場的羔羊,迅速遠(yuǎn)去,最終被呼嘯重新卷起的風(fēng)雪吞沒。
方向……正是那亂葬崗“朱雀口”的方位!
而她的雙丫髻上,那根鮮艷的、浸透了離火朱砂的引魂索紅頭繩,在雪夜的微光下,閃爍著妖異而冰冷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