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 ?/p>
>稚嫩的喝止聲撕裂了丞相暴怒的步伐。
>鳳帝姬裹著染血的錦被坐起,小臉在燭火下半明半暗。
>“爹現(xiàn)在闖宮,是送詔書給龍椅上那位蓋璽嗎?”
>她指尖掠過假千金被拖走的方向,奶音淬著毒:
>“姐姐頭上的紅頭繩,可是浸過離火朱砂的引魂索——”
>“多好的‘火德靈根’啊。”
>窗外風(fēng)雪驟停,一只金翅鳳尾蝶穿透琉璃,穩(wěn)穩(wěn)落于丞相顫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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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即刻入宮!”
那裹挾著焚天怒火與刺骨冰寒的咆哮,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在暖閣門被粗暴拉開的瞬間,轟然炸響!狂暴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罡風(fēng),席卷而出,將門外侍立、大氣不敢出的侍女仆役駭?shù)妹鏌o人色,踉蹌后退!
丞相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的絕世兇刃,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一步便要跨出這承載著女兒微弱呼吸的暖閣!他要掀翻這金鑾殿!他要質(zhì)問那龍椅上的帝王!他要讓那些躲在“國祚”幌子下、行此邪魔之事的魑魅魍魎,付出血的代價!
就在他那只穿著厚底官靴的腳,即將踏過暖閣那象征著內(nèi)外之別的檀木門檻的剎那——
“站??!”
一個聲音,突兀地、冰冷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淬了寒冰的細(xì)針,狠狠扎進(jìn)了這狂暴的殺意風(fēng)暴中心!
聲音稚嫩,沙啞,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卻生生定住了丞相那挾裹著萬鈞怒火的步伐!
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瞬間捆縛!
丞相猛地僵在門口!那只懸在半空的腳,硬生生頓在了距離門檻不足一寸的空中!他高大的背影劇烈一震,如同被重錘擊中!他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一點一點地轉(zhuǎn)回頭。
暖閣內(nèi),燭火搖曳。
在那張鋪著柔軟天蠶絲錦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那個一直被他視作需要精心呵護(hù)、氣息奄奄的破碎瓷娃娃,此刻……竟坐了起來!
小小的身體依舊被寬大的、沾染著暗紅血漬的錦被緊緊包裹著,只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凌亂的發(fā)絲沾著汗水和血污,黏在光潔的額角和臉頰,更添幾分脆弱。但那雙眼睛……
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將那雙眼眸映照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冰冷,不再是面對丞相夫人時的茫然虛弱。
那里面,是沉淀了萬古星河的深邃!是洞穿一切虛妄的冰冷智慧!是歷經(jīng)無數(shù)劫難磨礪出的、如同磐石般的絕對冷靜!更有一絲……被螻蟻冒犯的、屬于至高存在的、隱而不發(fā)的滔天戾氣!
這眼神,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丞相被憤怒沖昏的頭腦上!
鳳帝姬甚至沒有看他那只懸停的腳。她只是微微歪著頭,小小的身體在寬大的錦被里顯得異常單薄,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帶著一種與這幼童身軀格格不入的、屬于絕對上位者的氣度。
沾著血污、略顯干裂的唇瓣開合,吐出的依舊是那稚嫩的奶音,沙啞,虛弱。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劇毒的冰凌,精準(zhǔn)無比地刺向丞相此刻最狂暴、也最致命的軟肋:
“爹現(xiàn)在闖宮……”
她頓了頓,那雙幽深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落在了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紫宸殿深處,落在了那金漆雕龍的御座之上。
“……是送詔書給龍椅上那位蓋璽嗎?”
轟——!??!
如同一桶冰水,混合著燒紅的鐵砂,狠狠澆在丞相那顆被憤怒燒得滾燙的心臟上!
送詔書……蓋璽?!
這輕飄飄的一句反問,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了他那被父女之情和滔天怒火蒙蔽的雙眼!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自己手持利刃,悲憤交加地沖進(jìn)皇宮,質(zhì)問帝王,控訴陰謀!
但帝王會如何?
帝王會震怒嗎?會徹查嗎?會還他女兒一個公道嗎?
不!
在那句“朱雀火德鎮(zhèn)國祚”面前,在他那“身負(fù)火德靈根”的女兒這活生生的“證據(jù)”面前,在他這不顧一切闖宮、形同逼宮的舉動面前……
帝王只會看到威脅!看到挑戰(zhàn)!看到將“國祚不穩(wěn)”這頂沉重帽子扣死在他頭上的絕佳機會!
他闖宮,不是去討公道!
是去親手遞上一份由自己女兒的命、由自己的憤怒和魯莽書寫而成的……催命詔書!是去逼著那龍椅上的人,在江山社稷和一個臣子之女之間,做出一個冰冷而殘酷的選擇!而這個選擇的結(jié)果……不言而喻!
一股比亂葬崗陰風(fēng)更刺骨百倍的寒意,瞬間從丞相的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那沸騰的怒火如同被冰封,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后怕!他那只懸停的腳,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高大的身軀無法控制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囡囡……你……”丞相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和難以置信,目光死死鎖在女兒那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小臉上。這洞察人心的冰冷智慧……這直指核心的致命一擊……這真的是他那個丟失了七年、在泥濘和血污中掙扎求生的女兒嗎?!
鳳帝姬沒有回答父親的震驚。
她甚至沒有再看丞相一眼。
那雙沉淀著萬古風(fēng)霜的幽深眸子,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
視線如同最精準(zhǔn)的探針,穿透了暖閣緊閉的雕花木窗,穿透了外面呼嘯的風(fēng)雪,精準(zhǔn)無比地落在了……那個方向!
那個假千金被護(hù)衛(wèi)粗暴拖走、押往相府地牢的方向!
她的唇角,極其輕微地、極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個孩童應(yīng)有的表情。
那是獵手看著落入陷阱的獵物時,露出的、帶著殘忍玩味的冷笑。
在丞相和夫人驚疑不定、如同看著陌生人的目光注視下,鳳帝姬那只裹在錦被里、沾著血污的小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短小的、帶著嬰兒肥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優(yōu)雅和冰冷,遙遙指向窗外,指向那個假千金消失的方向。
稚嫩的奶音再次響起,依舊沙啞虛弱,但這一次,每一個字都像是浸透了劇毒的蜜糖,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膩與……刺骨的殺意:
“姐姐……”
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仿佛在回味一個有趣的名字。
“……頭上的紅頭繩……”
丞相夫人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想起了亂葬崗上,女兒那句冰冷的“真眼熟啊”!
鳳帝姬的指尖,在虛空中極其輕微地一點,仿佛隔空點在了那根鮮艷的紅繩之上。
“……可是浸過……”
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九幽寒風(fēng)刮過!
“……離火朱砂的……”
最后三個字,如同三顆燒紅的鋼珠,裹挾著焚盡一切的烈焰氣息,狠狠砸落:
“……引魂索!”
離火朱砂!引魂索!
丞相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他猛地想起了暗衛(wèi)的稟報——假千金招供,車夫接到的密令,是將真小姐“重傷瀕死”,棄于亂葬崗“朱雀口”方位!
朱雀口!引魂索!
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這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血腥儀式!那根看似普通的紅頭繩,就是鎖定“祭品”位置、確保其“靈性”能被準(zhǔn)確牽引至“朱雀口”煉獄的邪惡信標(biāo)!
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一種被徹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巨大恥辱感,瞬間淹沒了丞相!
然而,鳳帝姬的表演并未結(jié)束。
她那指向虛空的手指,極其優(yōu)雅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輕蔑,緩緩收回。小小的身體在錦被里微微前傾,那張蒼白的小臉在搖曳的燭光下,露出一個天真無邪、卻又淬著劇毒的微笑。
她看著丞相,看著他那張因震驚、恐懼和后怕而扭曲的臉,奶聲奶氣地,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判詞:
“多好的……”
“‘火德靈根’啊?!?/p>
轟——!??!
替死鬼!
這三個字,如同最后的驚雷,瞬間劈開了丞相腦海中所有的迷霧!將他從絕望的深淵邊緣,猛地拉回到冰冷的現(xiàn)實!
他們需要一個“火德靈根”的祭品!一個“重傷瀕死”、符合儀式標(biāo)準(zhǔn)的祭品!原本的目標(biāo)是他的親生女兒!但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個被車夫精心調(diào)教、頭上戴著離火朱砂引魂索、即將被押入相府地牢的假千金……不正是一個完美的替代品嗎?!
一個現(xiàn)成的、送上門來的、無論身份還是“用途”都無比契合的……替死鬼!
巨大的震驚、冰冷的狂喜、以及一種被眼前這稚嫩孩童玩弄于股掌的荒謬感,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丞相的理智!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向床上那個裹著染血錦被、小臉蒼白、眼神卻幽深如同魔神的“女兒”,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悸,讓他渾身冰冷!
“你……你究竟……”丞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巨大的恐懼和茫然。
就在這暖閣內(nèi)氣氛詭異凝固到極致的瞬間——
呼!
窗外,那原本呼嘯肆虐的凜冽風(fēng)雪,毫無征兆地……停了!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緊接著——
叮鈴……
一聲極其細(xì)微、清脆空靈、如同玉石相擊的輕響,毫無征兆地在暖閣內(nèi)響起!
聲音來自……緊閉的琉璃窗!
丞相和夫人如同被驚醒,猛地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那扇鑲嵌著昂貴琉璃的雕花木窗之外,不知何時,竟靜靜地懸浮著一點……金光?
不,不是一點!
那是一只……蝴蝶!
一只極其神異的蝴蝶!
它的翅膀不過嬰兒掌心大小,卻通體流轉(zhuǎn)著璀璨奪目的金芒!那金芒并非靜止,而是如同熔化的液態(tài)黃金,在薄如蟬翼的翅翼上緩緩流淌、變幻,勾勒出繁復(fù)玄奧、如同古老鳳羽般的華麗紋路!每一次極其輕微的扇動,都灑落下點點細(xì)碎的金色光塵,在窗外驟然停歇的、死寂的雪夜背景下,美得驚心動魄,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神圣與……威壓!
金翅!鳳尾!神紋!
這絕非人間凡物!
更詭異的是,那堅硬的、足以抵擋刀劈斧鑿的琉璃窗,在這只神異金蝶面前,竟如同虛無的空氣!
它那流光溢彩的、如同最精致藝術(shù)品般的金色觸須,輕輕一點琉璃。
無聲無息。
堅硬的琉璃窗面,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一顆石子,蕩開一圈肉眼可見的、透明的漣漪波紋!
下一刻!
那只神異的金翅鳳尾蝶,便如同穿過一層薄薄的水幕,毫無阻礙地、優(yōu)雅地……穿透了琉璃窗!
它懸浮在暖閣溫暖而凝滯的空氣中,灑落的金色光塵如同星輝流淌。那雙由純粹金光構(gòu)成的復(fù)眼,仿佛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古老智慧,靜靜地、精準(zhǔn)地,落在了丞相那因巨大震驚和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指尖之上!
然后,在丞相和夫人驚駭欲絕、如同石化般的注視下。
那只金翅鳳尾蝶,收斂了流光溢彩的翅膀,如同歸巢的倦鳥,輕盈地、優(yōu)雅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宿命感,緩緩地……降落下來。
穩(wěn)穩(wěn)地。
落在了丞相那根依舊帶著薄繭、此刻卻因巨大驚駭而劇烈顫抖的指尖之上!
觸感……溫潤如玉,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仿佛蘊含著某種磅礴的生命力量。
暖閣內(nèi),燭火搖曳。
映照著丞相指尖那只神異的金蝶,映照著床上那裹著染血錦被、眼神幽深如古井的稚童,也映照著丞相夫婦那兩張寫滿了驚濤駭浪、徹底打敗了所有認(rèn)知的臉。
死寂,再次籠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