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風(fēng)似乎更加凜冽。
聾老太太的小屋門,被輕輕拉開。聾老太太換上了一件料子,明顯更好些的深色罩袍,外面罩著厚實(shí)的舊棉坎肩,
在一大媽和二大媽的攙扶下,顫巍巍地拄著拐棍走了出來。她身后跟著必須到場的主角:
一瘸一拐鼻青臉腫的易中海;每走一步都疼得齜牙咧嘴、臉腫得像豬頭的劉海中;
眼鏡歪斜、臉頰高腫、眼角烏青的閆埠貴;以及被秦淮茹和一大媽攙扶著的、捂著胸口半死不活的賈東旭。
劉海中剩下的兒子劉光福、閆埠貴的兒子閆解成和閆解放,也互相攙扶著跟在后面,個個帶傷,神情萎靡又驚懼。
傻柱也默默跟在最后面,他臉上也有幾道清晰的腳印和淤青,但表情陰沉憋著股邪火,眼神不時瞟向后院。
一行人無聲地、緩慢地、如同送葬的隊(duì)伍般,來到了后院李勝利那兩間,緊閉的西廂房門前。
屋里的煤油燈還亮著微弱的光,透出一點(diǎn)昏黃??諝庵袕浡环N極其壓抑、緊張,甚至帶著點(diǎn)鬼祟的氣息。連風(fēng)聲似乎都小了許多。
易中海強(qiáng)忍著劇痛,上前一步,象征性地輕輕敲了敲門:“李勝利?李勝利在家嗎?咱們四合院老祖宗來看你了!”
屋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死寂。
易中海又加重了點(diǎn)力氣敲:“李勝利,老祖宗關(guān)心你,特意來看看你的傷勢!你開開門?”
依舊沒有任何聲息。
就在易中海不耐煩想再喊時
“吱呀”
那扇沉重的木門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了一條不大的縫隙。
堵在門口的不是李勝利,而是疤臉張強(qiáng)!
張強(qiáng)那高大彪悍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縫,陰影籠罩著門外的人群。他那張刀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兩把冰冷的刮刀,在門外這一大群,狼狽不堪的禽獸臉上依次掃過。
那眼神冰冷、兇狠、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赤裸裸的警告!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豬羊!
門外所有人,包括易中海和劉海中,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頭頂!聾老太太渾濁的目光也微微一凝。
“吵吵什么?我哥剛睡下!有事?”張強(qiáng)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悶雷,帶著街面上特有的痞氣和強(qiáng)橫。
“呃,這個”易中海被張強(qiáng)的氣勢一懾,下意識后退半步,差點(diǎn)撞到后面的劉海中。
他定了定神,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張強(qiáng)啊,我們是代表院里的關(guān)心,還有老祖宗不放心,想看看李勝利的傷”
“看看?”張強(qiáng)嘴角咧開一個極其難看的、充滿譏諷的笑容,視線再次掃過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傷,像是在欣賞一件件“杰作”,“看夠了嗎?沒看夠老子幫你們看清楚點(diǎn)?”
赤裸裸的威脅,讓門外眾人臉色更加難看。劉海中縮了縮脖子,不敢與張強(qiáng)對視。賈東旭更是嚇得往后一縮。
“好了”聾老太太終于開口了,聲音嘶啞卻自帶威嚴(yán),“小張是吧?讓開條道兒讓我老婆子進(jìn)去看看那孩子”
張強(qiáng)看著這個精瘦矮小,卻氣勢深沉的聾老太太,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但想起李勝利的交代,他側(cè)過身,讓開了狹窄的門縫,但那眼神里的警告,依舊如同實(shí)質(zhì)般釘在門口每一個人身上,
仿佛在說:誰敢趁機(jī)亂動一下,老子就廢了他!
一股帶著濃厚灰塵、寒冷和一絲血腥氣的空氣撲面而來。聾老太太在一大媽和二大媽的攙扶下,緩慢而堅定地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jìn)了李勝利冰冷簡陋的西廂房。
屋內(nèi)昏黃如豆的油燈火苗跳動著??諝庵袕浡鴤叩臍庀ⅲ捅浯坦堑暮?。李勝利并未“睡下”,他半靠在冰冷的土炕上,唯一堆著的破舊被褥卷上緊閉雙眼,
他臉色蒼白得嚇人,如同上了一層青灰色的瓷釉。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密布的冷汗,一縷濕漉漉的頭發(fā)黏在鬢角。
呼吸極其微弱而紊亂,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似乎牽扯著巨大的痛苦。那條打著笨拙夾板的斷腿,隨意地搭在炕沿外,褲管破破爛爛,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紫腫脹,隱隱還能看到凝固的血漬。
整個人如同風(fēng)中殘燭,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衰弱感。
聾老太太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地掃視著,這如同刑具般冰冷的炕,和簡陋到極致的環(huán)境,
最后落在李勝利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一下。
“聾老太太,您坐”李勝利似乎被門口的動靜驚醒,艱難地睜開眼,看清來人后,有氣無力地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
聲音細(xì)微嘶啞得如同破損的風(fēng)箱,透著濃重的疲憊和劇痛折磨下的虛弱。
他費(fèi)力地想撐著坐起來一點(diǎn),但顯然力不從心,又重重地倒回去,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聾老太太沒有坐,門口那條瘸腿的小凳子,只是拄著拐棍站著,離炕沿幾步遠(yuǎn)。
易中海和劉海中等人則小心翼翼地,擠在門口狹窄的空間里,探頭探腦地向屋內(nèi)張望,眼神復(fù)雜既想看李勝利的慘狀解恨,又怕離張強(qiáng)太近。
聾老太太目光深沉地,看著虛弱不堪的李勝利,沉默了幾秒鐘。屋子里只剩下李勝利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門外細(xì)微的騷動。
“孩子”聾老太太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嘶啞平淡的調(diào)子,但似乎帶上了一絲刻意的溫度,或者說是上位者特有的“關(guān)懷”姿態(tài),“受苦了傷得不輕啊”
李勝利閉著眼,沒有回應(yīng),只是眉頭緊緊鎖住,像是在努力對抗著疼痛。
聾老太太頓了頓,繼續(xù)用她那不急不緩的、卻帶著莫名壓力的語速說道:
“院里的事兒老祖宗我都聽說了,你們年輕氣盛火氣大,有點(diǎn)磕磕碰碰也難免,大家都掛了彩”
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似乎想把傍晚那場血腥的群毆,定義為“年輕人磕碰”。
門外偷聽的易中海,和劉海中等人臉色都不太自然。
“可是”聾老太太話鋒一轉(zhuǎn),聲音依舊平淡,但那股沉甸甸的分量,卻壓了下來,“這樣打打殺殺解決不了問題,傳出去對我們四合院,甚至整個南鑼鼓巷的名聲影響太壞了”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李勝利蒼白的臉,仿佛在觀察他的反應(yīng)。
“中海他們幾個管事大爺也是太心急,太想幫困難戶辦事了,辦法可能有點(diǎn)不妥當(dāng)”她似乎在為易中海他們做注解,
但更像是在“定性”事件性質(zhì)“著急辦事,方法欠妥”。
這無疑是一種高級的開脫技巧。
“今天這事兒就當(dāng)它過去了,打人的也打了,被打的也都受了教訓(xùn),鬧大了派出所肯定介入,
軋鋼廠保衛(wèi)處那王科長也難做,對誰都沒好處啊”聾老太太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在冰面上滾動,
帶著不動聲色的威壓,點(diǎn)出了幾個關(guān)鍵的執(zhí)法部門。
李勝利依舊閉著眼,毫無反應(yīng),似乎連聽清楚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易中海等人卻是眼神閃爍,
聾老太太這是在暗示?。涸亵[下去,驚動了公家,誰都沒有好果子吃!王鐵山偏袒的話也會被牽連啊!
聾老太太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在燈光下,似乎亮了幾分,仿佛終于要亮出她的底牌。
她的語氣沒有起伏,依舊是那慢悠悠的調(diào)子,卻開始用一種極其平淡的口吻,如數(shù)家珍般“拉家常”:“勝利啊,老祖宗我在這片兒活了快八十年了,
東城區(qū)副區(qū)長的小孫秘書是我看著長大的,他老丈人是我遠(yuǎn)房表侄啊,咱們街道派出所的副所長小王他家小子,
小斌前年得了急病,是我托了軋鋼廠職工醫(yī)院胡院長,連夜派了技術(shù)最好的周醫(yī)生,過去才保住命的
還有你們軋鋼廠后勤處的馬處長,那是我老鄰居家的孩子,你們軋鋼廠的楊廠長年輕時候也是受過我的恩惠,逢年過節(jié)他們還不忘,給我這孤老婆子提兩斤槽子糕呢
聾老太太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像是在拉家常回憶往事。但每一句話報出的名姓,和背后隱含的力量
區(qū)委秘書、派出所副所長、軋鋼廠職工醫(yī)院院長、后勤處長、楊廠長如同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wǎng)!
一張由人情世故、關(guān)系脈絡(luò)織就的、覆蓋了基層街道管理,和工廠后勤人事、甚至輕微觸及公檢法的權(quán)力巨網(wǎng)!
被她以這種極其平淡、仿佛嘮嗑的方式,輕飄飄地“展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