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動僵硬的脖子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雌饋硐袷莻€雜物間？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糊著防水紙的小窗透進來的、被分割得細碎的灰白晨光。
目之所及，墻壁斑駁發(fā)黃，糊著舊報紙，上面印著他完全陌生的內容“偉大領袖”“鼓足干勁力爭上游”。
角落里堆放著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破舊家具、蒙著厚灰的籮筐簸箕、捆扎的舊紙皮和碼放整齊但顯然已經很久沒用過的蜂窩煤塊。
這他媽什么地方？！拍六七十年代的電影片場嗎？可這感覺也太真實了！那股嗆人的煤煙味，那刺骨的冰冷潮濕
他掙扎著想抬手揉揉眼睛，手腕傳來的劇痛讓他齜牙咧嘴。低頭一看，身上穿著的更讓他魂飛魄散，那件為了低調跑路臨時買的，普通但好歹是名牌的黑色T恤不見了！
此刻他身上套著的，是一件極其厚實粗糙、領口袖口都磨得發(fā)亮、肩膀上還有一塊深藍色補丁的藏青色粗布棉襖！
棉襖里面貼身穿著的，似乎是件粗白布縫制的褂子？下身是條同樣厚實、褲腳被棉襪套勒住鼓鼓囊囊的灰色棉褲，腳上是一雙鞋底梆硬、用麻繩當鞋帶的黑色條絨棉鞋！
李勝利驚恐地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指節(jié)依舊偏大，皮膚也算不上細膩，
但絕不是眼前這雙：骨節(jié)更加粗大，手背上布滿凍裂的血口子，和粗糙的老繭，指甲縫里全是黑黢黢的泥垢！
“怎么回事？！我不是”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想爬起來，左腿一陣劇痛，“咔嚓”一聲輕響，疼得他嗷一嗓子叫了出來，冷汗瞬間濕透了那粗糙的棉襖內里！
“哐當！”
外面似乎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靠近。那扇虛掩著的、破舊不堪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更大的噪音。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同樣土氣藏藍棉襖、身材粗壯、方臉盤上顴骨高聳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粗糙。他一臉不耐煩和掩飾不住的怒意，粗聲粗氣地喝道：
“瞎叫喚什么呢！大清早的！嫌命長??？李老六！你這不省心的玩意兒，喝點馬尿就不分東南西北，路都不會走了？大清早給老子添堵！
保衛(wèi)科王科長剛來過了！你小子昨天半夜，是不是偷摸翻胡同口那墻頭回來的？說！跑哪鬼混去了？摔死你活該！那墻頭也是你能爬的？！”
男人目光兇狠地，在李勝利那明顯不自然彎曲的左腳，和青腫的右頰上掃過，啐了一口：
“媽的，摔斷腿了？該！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現在趕緊給我起來！想裝死躺到天黑混吃等死？沒門兒！街道那邊還有活兒呢！別他娘的給老子找麻煩！”
李勝利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老六？
保衛(wèi)科王科長？
街道？活兒？
大清早？翻墻頭？摔斷腿？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刺骨的現實感，如同一盆冰水混合著滾燙的油，狠狠地澆在他的頭上！
劇痛如此真實！
土墻舊報如此真實！
粗鄙的喝罵如此真實！
這身從未穿過的破爛棉襖如此真實！
連那劣質煤煙嗆肺的感覺，都他媽真得不能再真！
他猛地抬眼看向門口，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中年方臉，是如此陌生而兇惡。目光掃過斑駁墻壁上幾張泛黃的舊報紙，上面巨大的黑色標題，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大搞副業(yè)！發(fā)展公社經濟！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
“狠批資本主義尾巴！階級斗爭這根弦必須時刻繃緊！”
日期？！李勝利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針尖！
那油墨印著的日期清清楚楚：58年，11月！不是整蠱。不是拍戲。更不是夢！
“嗡！”
仿佛被一記萬噸巨錘狠狠砸中天靈蓋，李勝利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耳鳴聲。
東風路上的撞擊刺眼的出租燈，拋飛的劇痛無盡的黑暗，再一睜眼
情滿四合院？！
不是充滿鄰里溫情、家長里短的溫馨畫面！他看到的只有眼前，這狹窄陰冷破敗的雜物間，身上這身粗布爛棉襖，門口這個兇神惡煞的男人，
還有報紙上那個充滿了鋼鐵意志，和斗爭氣息的年代！
“我操你大爺的”李勝利喉嚨里嗬嗬作響，一口血絲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不是傷的，是氣的，是驚懼的，也是瞬間明白了，自己處境的徹底絕望！
那個游走在二十一世紀道德邊緣、逍遙自在的李勝利，沒了！一撞之下，沒進地獄，該死的穿越了。
他被那個該死的出租車司機一腳油門，硬生生給撞穿越了！
撞進了這個物質極度匱乏、階級壁壘森嚴、人人都被卷在歷史洪流中掙扎求存，思想被牢牢管控的58年，那個即將進入三年大災的物質嫉妒匱乏的年景！
而且被撞成了這個不知名胡同、不知名四合院里，一個叫“李老六”的，因為翻墻頭摔斷了腿的“疑似”社會渣滓？！
這他媽算什么新起點？！這是地獄十八層提前預訂的坑位！
我那價值連城的豪車名表豪宅美女呢？
我那揮金如土的灰色財富帝國呢？
我那優(yōu)渥瀟灑的生活呢？
一瞬間，全他媽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爛棉衣，一條斷腿，一個兇神惡煞的“監(jiān)護人”，一間散發(fā)著霉味的冰冷雜物間，
和一個寫滿了“斗爭”、“奉獻”和“票證時代”的巨大、冰冷、窒息的時代囚籠！
李勝利，哦不，此刻被迫頂著“李老六”身份的李勝利，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無處發(fā)泄的窩囊和怨氣，混合著刺骨的冰冷和錐心的疼痛，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眼前一黑，帶著對這個操蛋新世界的巨大“問候”，又暈了過去。
冰冷的疼痛是李勝利在這個陌生時代的第一份“厚禮”，亦或者說，是這具身體原主李老六？
伴隨而來的，是門口那個罵罵咧咧的中年男人，李勝利搞清楚駁雜的記憶后，才得知那是四合院管后院的管事二大爺劉海中，強行灌進他耳朵里的“真相”。
李老六？這個陌生的名字，像塊冰冷的烙鐵印在他混亂的思緒上。
翻墻頭摔斷腿？
保衛(wèi)處王科長？
街道派活？
58年！
這些信息碎片，結合這破敗的環(huán)境，和劉海中粗暴的態(tài)度，徹底砸碎了他最后一點“噩夢”的僥幸。他真的穿越了！以最狼狽的方式，到了一個最窮、最壓抑的時代！
斷腿的劇痛和失血，讓身體虛弱無比，加上這巨大的沖擊，他終于支撐不住，在那堆發(fā)霉的干草上徹底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時，意識清晰了很多，但全身的痛楚依舊清晰。他發(fā)現自己還在那個雜物間，身下的干草似乎被換過一層，稍稍沒那么扎人。
蓋著的破棉被依舊濕冷沉重，散發(fā)著經年累月積累的油膩，和霉變混合的怪味。左腿打著粗糙的夾板，用幾根臟兮兮的布條死死捆住，固定得很業(yè)余，劇烈的鈍痛，伴隨著每一次心跳擴散開來。
他掙扎著想動一下。
“嘶！”鉆心的疼讓他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醒了就別瞎動彈！”一個硬邦邦的聲音響起。
門口陰影里走進來一個人。這次不是劉海中，而是一個身材同樣高壯，但面容板正、眼神帶著審視意味的四十多歲男人。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深藍中山裝，袖口磨得起了毛邊但依舊整齊，頭上戴著一頂，同樣洗得發(fā)白的舊呢帽。通過記憶得知，這是四合院的一大爺易中海。
他手里端著一個缺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渾濁發(fā)黑的液體，冒著微弱的草藥苦氣。“把藥喝了！”易中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管事大爺的威嚴，
“你小子命硬！從那么高的墻頭摔下來，就斷條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保衛(wèi)處那邊我暫時替你圓過去了，街道王主任也來問過，看在你爹的份上先把腿養(yǎng)好再說！別想著惹是生非！到時候可沒人再替你兜著！”
易中海的話，連同這碗苦澀的藥湯，如同鑰匙，瞬間打開了一些，塵封在這具身體里的、屬于原主“李勝利”的記憶閘門。
李勝利！這身體的原主也叫李勝利！
巨大的相似感讓李勝利這個現代混子，不由得心中一凜，感覺命運開了一個惡毒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