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林里的回憶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可能不是“林音”的那天,是在初春的一個午后。
天還沒完全暖透,山里的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氣。村里的小孩都被大人趕著回家吃午飯,
我卻為了撿一只跑丟的小雞,跑到了后山深處。說實話,那地方我從沒去過。
大人們常說那邊埋過尸,是兵亂時候的亂葬崗??晌夷翘炷X子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似的,
明明害怕得發(fā)抖,腳卻一步一步往那邊走。然后,我看到了那塊碑?!粔K斷裂的石碑,
落在被風(fēng)雪啃蝕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旁邊躺著一柄早已斷裂的金屬劍鞘,半埋在枯葉下。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伸手去摸那劍鞘。那一刻,腦子里像炸開了一樣。
畫面、聲音、哭喊、鮮血,一下子蜂擁而至。我整個人像是跌進了冰冷的夢境中,
一幕幕不屬于我的記憶,強行灌入我的意識里?!肮鞯钕?,快走!敵軍已破西門!
”“不要殺她,她還是個孩子!”“林音,別怕,我在。”那聲音……是沈野的。
我睜開眼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癱坐在地上,掌心破了皮,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劍鞘上。
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娘急瘋了,差點拿雞毛撣子抽我。
可我只盯著院子那口老井發(fā)呆——我腦子里全是那男人的眼睛。
那雙我在夢中看到過無數(shù)次的眼睛,黑得像夜,狠得像狼,可在我面前卻一如既往地溫柔。
而我……從小到大只見過一個人有那樣的眼神?!蛞?,我的青梅竹馬。第二天,
我找到他時,他正在河邊洗衣服,衣袖卷到手肘,脖子上掛著一串干辣椒。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直到他忍不住皺眉:“你干嘛?臉色那么嚇人?!蔽艺f:“沈野,
你以前是不是……殺過人?”他頓了一下,然后笑:“你腦子壞了?”可我看到了,
他笑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慌張。我心里一涼??赡堋媸撬?/p>
2 少年的眼睛沈野的眼睛太熟了,
熟得讓我連做夢都能記起他瞳孔里那種——“我要這天下人都跪下”的狠意??稍谶@個村子,
他只是個被我娘收留的孤兒,從小到大沒什么存在感,干活利索,脾氣寡淡,偶爾頂嘴,
也是嘴毒不走心??晌抑?,他不是那種會輕易流露情緒的人。
他的眼神像是封住了無數(shù)過往,但又被某種溫柔按住了。“你是不是病了?
”他把剛洗好的衣服掛到樹枝上,沒回頭,聲音卻透著一絲不耐。我走上前,
強迫自己笑了一下:“你小時候救過我一次,你還記得嗎?”他終于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
表情沒什么變化:“什么時候?”我想了想,記憶早就模糊,
但那場記憶在我前世的畫面里清晰得嚇人。我看到他沖進戰(zhàn)火,把我從火海里拖出來,
滿身血污,嗓子嘶啞??晌也荒苤苯诱f出來,只能含糊道:“好幾年前了,
那次我掉河里……”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然后說:“那次是你哥救的你。不是我。
”我愣住了。……不是他?那記憶錯亂了嗎?“你最近老出神,是不是看了啥不該看的東西?
”他忽然湊近我,目光很近,語氣不再像平時那樣冷淡,反倒有點認(rèn)真。“你什么意思?
”我退了一步,心跳有點快?!拔覊舻侥阏驹谑窖@?,穿著龍袍?!彼f,
眼睛深得像個漩渦。我腿一軟,差點當(dāng)場跪下。他竟然也……夢到前世了?我沒說話,
他也沒追問,仿佛剛才的話只是隨口一說。但我們彼此都明白了點什么。那天下午,
我跟著沈野一起去砍柴。他走前頭,我提著籃子跟著,腳底打滑好幾次。他沒說一句話,
卻總能及時回頭扶我一下,好像知道我會摔。“你是不是……”我試圖開口問他點什么,
卻被一陣草叢聲打斷了?!皣u?!彼查g警覺,拔起柴刀站在我面前,低聲說:“有人。
”我心里一凜。這座村子窮得快揭不開鍋了,沒人會躲在后山窺伺,
除非——“是我爹派來的吧?”我低聲說,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我爹雖然是村里的秀才,
可在鎮(zhèn)上有點關(guān)系。前幾天他說要把我許給鎮(zhèn)上的一個富商,說是能救家里一命??晌抑溃?/p>
那富商四十多歲,換了好幾個老婆都死了,誰嫁過去就是進棺材。我跟沈野靠得近,
我能感覺到他背后的肌肉一瞬間緊繃了。“我們換個地方走?!彼f得平靜,
但那語氣像是下命令。那一瞬間,我莫名聽話地點了點頭。回家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
我也沒問??晌倚睦镏?,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早就察覺,
有人不想讓我們活得太清白。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坐在高臺上,披著金甲,
滿臉冷漠,俯瞰著臺下跪著的我。他嘴角揚起一絲笑,低聲說:“你不是想救我嗎?可惜,
你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第二次?!蔽以趬衾锟薜蒙蠚獠唤酉職?,
卻還是沖他喊:“我這次不會放手?!眽粜褧r,我發(fā)現(xiàn)沈野就在門外,坐在我家柴房門口,
一根柴都沒劈。他抬頭看我,淡淡問了一句:“你夢到了什么?”我張了張嘴,
終究沒說出來。3 那些藏不住的秘密從那天晚上起,我就知道,我和沈野之間,
不只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么簡單了。我開始留意村子里的一切。
以前覺得這村子窮歸窮,但日子過得平穩(wěn)??涩F(xiàn)在,每一雙盯著我和沈野的眼睛,
都像是藏著鋒利的刀。我去挑水的時候,村口幾個平常打牌的大娘忽然閉了嘴。
我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聽到一句壓得很低的:“她要真是那個人轉(zhuǎn)世,咱村就要遭殃了。
”我心里一凜,幾乎當(dāng)場摔了水桶。她們在說我嗎?她們怎么知道的?我回到家,
娘還在縫衣裳。我試探地問她:“娘,你覺得沈野……是不是和咱不一樣?
”她手上的針停了停,沒抬頭:“你是不是又跟他上山了?”“我就是問問。
”“問那么多干啥?他是你哥當(dāng)年撿回來的孤兒,咱家養(yǎng)他十幾年,還能讓你胡思亂想?
”她語氣帶了點怒意,“你以后少和他走太近?!蔽覐埩藦堊?,沒說出口。
以前我也覺得我們之間就是青梅竹馬,頂多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熟人”??涩F(xiàn)在,
我知道了前世,我夢到了沈野屠盡王城的模樣,夢到了自己站在他的兵刃下、血流成河的夜。
——我們不是熟人,我們是血債??晌矣蛛[隱覺得,那一世的他,也曾拼了命護著我。
第二天,沈野沒來找我。我去找他,才發(fā)現(xiàn)他不在后院,也不在山上。村里人說,
有個陌生男人來找過他,還帶了一匹黑馬,說要請他去鎮(zhèn)上“談事”。“什么事?”我問。
“沈野沒說。只說過兩天就回來?!蔽倚睦镱D時一沉。這事太不對勁了。
他一個連識字都不全的村里孤兒,誰會從鎮(zhèn)上請他去談事?更別說還特地派了馬。
而且那天夜里,我做了個夢——夢里他穿著玄甲,在鎮(zhèn)子?xùn)|門的大道上殺了一個熟人。
那人是我爹。我壓不住了。當(dāng)天夜里就背著我娘出了門,一路朝鎮(zhèn)子走。夜風(fēng)很冷,
耳邊都是呼呼的風(fēng)聲。我走了快兩個時辰,到鎮(zhèn)上東門時,正好撞上一隊騎馬的人。
為首的——竟是沈野。我躲在黑暗里,看著他一身月白短衫,臉上沒了在村里那種溫和,
反倒多了一種陌生的清冷。他身邊那個男人戴著皮帽,一看就是江湖人物。
他邊走邊低聲說:“你殺的人太干凈了,一刀封喉,這手法不像個山里娃。
”沈野淡淡說:“你教的?!蔽倚呐K一緊。他們說什么?殺人?誰教誰?男人又道:“沈野,
你跟我干,不會吃虧。你不是想找你身世的事嗎?你知道你爹是誰?”我整個人僵在樹后。
他爹?沈野不是孤兒嗎?沈野沒有立刻回應(yīng),直到快出城門的時候,
他才低聲說了一句:“我知道我爹是誰。他活該被我砍死?!蔽也铧c沒喘過氣來。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沈野……他從來都不是個簡單的人。
他不是因為誤入亂世才成了那個“亂世梟雄”。他是從頭到腳,都踩著血走出來的。而我,
可能一直只是他的一塊干凈布,擦擦手而已。我當(dāng)晚沒回村子,躲在鎮(zhèn)上破廟睡了一夜。
天快亮的時候,我在夢里聽到他說:“你想救我?林音,這一世你來不及了?!被卮搴?,
我去找我哥。我哥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識字的,也在外地跑過幾次腿。他看到我,
皺眉說:“你臉色咋這么差?是那沈野又欺負(fù)你了?”“哥……”我輕聲說,
“你以前見沈野,是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他愣了一下,然后臉色沉了下去。
“你聽誰說的?”“他爹是誰?”“你別問了?!彼麎旱土寺曇?,
“你要是還想讓咱一家人平安,就閉嘴。聽話,離他遠(yuǎn)點。”我看著他,心里涼得徹底。
原來我不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只是,這些秘密,大家都藏著,騙我而已。那天晚上,
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屋里娘在咳嗽,屋外夜風(fēng)冷得像刀。
我手里攥著那塊從山上撿來的斷劍鞘,腦子里一遍遍回想沈野的那句話?!澳憔鹊昧宋乙淮危?/p>
救不了第二次。”不,我要試試。哪怕這次,我要賭上我的命。
4 一場贖回與告別我開始偷偷做準(zhǔn)備。不是準(zhǔn)備跑路,而是準(zhǔn)備“救人”??蛇@一次,
不是把沈野從水里拖上來、也不是替他擋一頓罵,而是——把他從命運的歧路上拉回來,
哪怕我站的這條路,根本沒路。我先去找了鎮(zhèn)子上的韓鐵匠。他是個嘴碎但心軟的老頭,
平時也最疼我,說我“有主見,像他死去的小女兒”。
我拿著一塊從家里偷來的銀飾跟他說:“我想請你打把短刀。
”他一愣:“你一個小姑娘要刀干啥?防身?”我點點頭:“我最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
”他嘆了口氣,也沒多問,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你想好了,真用得上這玩意的時候,
命也就不是你的了?!蔽倚χc頭,心里卻想,命本來就不是我的。那天晚上,沈野回來了。
他從鎮(zhèn)子上回來,身上沒帶血,也沒帶傷,看起來和往常一模一樣,
只是臉上比以前更沉靜了些?!叭ツ牧??”我假裝隨口問?!版?zhèn)上,跟個幫派頭頭吃飯。
”他說得像是在說去趕集,“他說能教我功夫,也能告訴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我盯著他:“那你答應(yīng)了嗎?”他沒看我,只是背對著我把柴放進灶口:“答應(yīng)了。
”我心里一痛,卻沒說話。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后悄悄爬出屋,
拎著新打的短刀去了東山口。那里是村子去鎮(zhèn)上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沈野每次出村的必走之路。
我在草叢里等了一夜。等他身影從黑暗中出現(xiàn)時,我已經(jīng)凍得手腳發(fā)麻。
可我還是強撐著站起來,舉著短刀,像個傻子一樣攔在他面前?!傲忠??”他蹙眉,
看了我一眼,“你瘋了?”我啞著嗓子說:“我不讓你走。”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彼吐曊f,“我不去,就活不下去?!薄澳悄闳チ?,
也不是你了。”我咬著牙,“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說過的話?你說你長大要帶我離開村子,
我們一起去看雪山,去大海邊喂海鷗。”他眼底閃過一絲什么,那一刻他似乎真的猶豫了。
我趁機逼近一步,哭著說:“你走了,就不是那個沈野了。我不要一個權(quán)傾天下的瘋子,
我只要你?!彼麤]說話,只是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已經(jīng)回不去的夢。然后他輕輕笑了一聲,
說:“林音,你知道你這副模樣……像極了她?!薄八俊蔽艺??!扒笆赖哪恪!彼f,
“你也攔過我?!蔽乙詾樗麜崎_我,或者罵我,甚至直接拔刀。但他只是靜靜看了我一會,
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張帛紙,放在我手心?!斑@是你爹欠他們的錢契?!彼f,“我這次去,
是為了幫你還債。以后……你就自由了?!蔽艺麄€人愣在原地,連刀都掉了?!吧蛞?,
你干什么——你以為我想讓你替我扛?”“不是你讓我扛的,是我自己愿意?!彼粗遥?/p>
眼神溫柔得像夜里湖面上那輪月亮?!傲忠?,我不欠這個世界什么,
但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個干凈的人生?!彼f完,轉(zhuǎn)身走了。我站在原地,淚水滾滾而下。
三天后,沈野徹底搬出了我們家。村里人說,他去了鎮(zhèn)上的青龍?zhí)?,成了掌旗弟子?/p>
我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留給我一包干糧、一瓶傷藥,和一張紙條?!玖忠?,我去還債了。
你活得干凈點,別學(xué)我。】我把那紙條貼在枕頭下,每天睡覺前都要看一眼。有時候我會想,
他這么做,是不是就意味著——前世的結(jié)局,已經(jīng)開始變了??墒俏乙仓?,
命運哪有那么容易扭轉(zhuǎn)。更大的暴風(fēng)雨,還在后面。而我,才剛剛起步。
5 火光中的沉默我一直記得那天的風(fēng)。它帶著血腥味。那天是農(nóng)歷十五,我娘在家蒸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