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粒子如細鹽般簌簌砸在祠堂青瓦上,發(fā)出細碎而尖銳的聲響。
沈梔跪坐在浸透雪水的蒲團上,嫁衣上的金線早已被冷汗浸得發(fā)暗,
在搖曳的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冷光。穿堂風(fēng)裹挾著燭淚撲面而來,刺痛她的臉頰,
將對面墻上映著的糾纏身影暈染得愈發(fā)猙獰——沈清婉指尖勾著裴明遠的玉帶,
殷紅的蔻丹擦過他胸口那枚羊脂玉佩,正是她及笄那年親手所贈。
那玉佩在燭光下溫潤的光澤,此刻卻像是在嘲諷她的癡心。"姐姐莫要怪我。
"沈清婉嬌軟的聲音帶著貓捉老鼠般的得意,倚在裴明遠懷中,粉唇勾起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若不是你非要嫁入裴家,我又怎會出此下策?"她故意晃動著腕間新戴的翡翠鐲子,
讓那清脆的撞擊聲在寂靜的祠堂里格外刺耳,"你看這鐲子,
可是裴郎特意為我尋的冰種老坑料。"話語間的炫耀毫不掩飾,眼神中滿是挑釁。
裴明遠垂眸避開沈梔的目光,廣袖間溢出的茉莉香裹著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捏著鎏金酒壺的指節(jié)泛白,聲線里藏著虛偽的嘆息:"阿梔,你既已喝下毒酒,
便安心去吧。"壺嘴傾倒時,沈梔恍惚看見前世自己蜷縮在血泊中的模樣,
喉間翻涌的劇痛突然具象成千萬根銀針,密密麻麻地扎進她的喉嚨、心臟。她想質(zhì)問,
想痛罵,可毒酒的麻痹感卻讓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她死死攥著袖中褪色的平安符,
布料早已被血浸透,粗糙的觸感卻給了她一絲虛幻的安慰。
十二歲那年北疆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寒風(fēng)如刀,割得人臉生疼,
玄衣少年持劍斬斷劫匪彎刀,染血的指尖將刻著"霍"字的平安符塞進她掌心,"別怕,
我姓霍。"那時她沒注意到,少年腰間暗繡的五爪銀龍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更沒料到這個小小的平安符,會成為她余生最珍貴的念想。毒酒順著嘴角蜿蜒而下,
沈梔最后望了眼祠堂外漫天風(fēng)雪?;秀遍g,她聽見馬蹄踏碎雪原的聲響,
還有少年低沉的嗓音穿透十二年光陰:"若有一日遇到危險,拿著它去京城找我。
"淚水混著毒酒滑進嘴里,苦澀難言,她滿心都是悔恨與不甘,恨自己的輕信,
恨命運的不公。白玉蘭的清甜混著龍腦香溫柔地將沈梔喚醒。她緩緩睜開眼,
銅鏡里少女眉眼青澀,鬢邊玉蘭沾著晨露輕顫——竟是及笄那日。
她顫抖著撫上完好無損的脖頸,突然不可抑制地笑出聲來,笑聲驚飛了窗欞上停駐的麻雀。
檀木匣里,沈清婉送來的毒酒正靜靜躺在錦盒中,琉璃瓶折射的光在墻上晃出詭譎的菱形,
仿佛在提醒她前世的慘痛。"這一世,該換你們嘗嘗砒霜的滋味了。"她指尖劃過錦盒邊緣,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讓她清醒。窗外傳來沈清婉銀鈴般的笑聲,
伴隨著裴明遠刻意壓低的嗓音,如同前世祠堂里的噩夢重現(xiàn)。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復(fù)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起。北疆的寒風(fēng)永遠裹挾著沙礫,如無數(shù)細小的箭矢,
打得人臉生疼。沈梔追著受傷的白隼翻過第七個沙丘時,裙擺早已被冰凌凍得硬挺,
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咯吱的響聲。白隼翅膀上的箭矢還在滲血,每聲哀鳴都像扎在她心口的刺,
讓她心疼不已。她解下絲帕要包扎,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馬嘶。"小姑娘,
這里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帶著北疆口音的男聲從頭頂傳來。沈梔仰頭望去,
玄衣少年騎在駿馬上,身姿挺拔如松,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身后跟著的蒙面侍衛(wèi)個個眼神如鷹,透著肅殺之氣。少年望著她懷中的白隼,
濃眉微蹙:"這是雪狼王的獵物。"聲音低沉,卻莫名讓她感到安心。話音未落,
遠處傳來尖銳的呼哨。少年神色驟變,眼神瞬間警惕起來,伸手將她撈上馬背:"抓緊!
"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出,箭矢擦著耳畔飛過,在雪地上釘出黑色的洞。
沈梔死死抱住少年勁瘦的腰,嗅到他身上雪松香混著鐵銹味——原來他左臂早已被箭射穿,
鮮血正緩緩滲出,染紅了他的衣袖。"別怕,很快就到安全的地方。
"少年勒緊韁繩轉(zhuǎn)向峽谷,他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
讓沈梔在這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一絲溫暖。顛簸中白隼突然掙扎,鮮血濺在沈梔衣襟,
暈開一朵妖冶的花。三日后在廢棄氈房,少年用匕首挑開她結(jié)痂的傷口時,
沈梔終于問出那個憋了許久的問題:"你到底是誰?"少年將染血的布條扔進火堆,
火光映得他側(cè)臉如刀削,輪廓分明。"叫我阿霍就好。"他望著跳動的火苗,喉結(jié)滾動,
"中原的皇宮...是不是有很多花燈?"語氣中帶著一絲向往。沈梔眼睛發(fā)亮,
開始描述上元節(jié)的盛況,卻沒發(fā)現(xiàn)少年看她的眼神,比篝火更熾熱,
那是一種她從未讀懂的深情。分別那日,少年把平安符塞進她掌心,
指腹輕輕擦過她凍傷的手背,動作輕柔而眷戀:"若有一日遇到危險,拿著它去京城找我。
"沈梔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馬蹄印被風(fēng)雪掩埋。她不知道,少年在沙丘上回望了七次,
每一次回望,都飽含著不舍與牽掛,掌心還留著她發(fā)絲的香氣。
沈府及笄宴的朱紅廊柱纏繞著金絲錦帶,檐角風(fēng)鈴在風(fēng)中叮咚作響,
卻蓋不住回廊盡頭的竊竊私語。沈梔立在九曲花窗前,
看著沈清婉指尖輕顫地將繡著并蒂蓮的帕子落在裴明遠肩頭。二人眉目傳情間,
她不動聲色地松開手中琉璃盞。"哐當(dāng)"碎裂聲驚飛檐下白鴿。沈梔噙著笑蹲下身,
碎瓷片割破指尖也渾然不覺:"妹妹這帕子繡工精致,可否借我一觀?"語氣輕柔,
卻暗藏鋒芒。沈清婉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裴明遠慌亂后退時撞倒了花架,
月季刺勾住他的衣擺,倒像是纏住負心人的手,讓他狼狽不堪。"沈大小姐好雅興。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沈梔轉(zhuǎn)身,正對上霍威含笑的眸子。
他身著玄色錦袍,腰間玉佩與記憶中重疊,舉手投足間卻多了皇家威儀。
沈清婉眼睛一亮要上前,卻見霍威徑直走向沈梔:"多年不見,沈姑娘出落得愈發(fā)標致了。
"沈梔指尖微顫,想起前世攥著平安符咽氣的模樣。她福了福身,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多謝九殿下贊譽。"霍威目光掃過她鬢邊玉蘭,
突然伸手替她摘下花瓣:"當(dāng)心沾了塵土。"這舉動驚得周圍抽氣聲四起,
沈清婉攥著手帕的關(guān)節(jié)發(fā)白,眼中滿是嫉妒。"聽聞沈姑娘擅畫,不知可否賞臉為孤作一幅?
"霍威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在沈梔耳畔蕩出漣漪。她垂眸掩住眼底冷意,
輕聲道:"殿下若不嫌棄,梔兒自當(dāng)盡力。"轉(zhuǎn)身時,她聽見沈清婉跺腳的聲音,
像極了前世祠堂里她倒下時玉佩墜地的脆響,這聲音讓她更加堅定了復(fù)仇的決心。
更漏聲在沈府深夜格外清晰,滴答滴答,仿佛是時間的心跳。沈梔舉著油燈推開沈清婉房門,
燭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屏風(fēng)上,宛如伺機而動的黑豹。檀木梳妝匣底層的密信泛著詭異的光,
"沈梔嫁妝豐厚,待她入裴府便..."字跡未干的墨跡暈開,
她仿佛看見沈清婉執(zhí)筆時扭曲的嘴臉,那惡毒的謀劃讓她不寒而栗。與此同時,
裴明遠書房內(nèi)銅爐青煙裊裊,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沈清婉斜倚在軟榻上,
鎏金護甲劃過裴明遠手背:"那賤人最近總在我房里轉(zhuǎn)悠,怕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突然起身,
望著沈梔房間透出的微弱燭光冷笑:"明日我便讓人在她茶里下毒,一了百了。
"語氣中的狠辣,讓人不寒而栗。這話被窗外的沈梔聽得真切。她攥緊密信,
指甲在掌心刻出血痕。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臉上,映得那雙眸子比北疆的冰雪更冷。
三日后深夜,她帶著霍威安排的暗衛(wèi)闖入書房時,沈清婉正嬌嗔著往裴明遠嘴里喂葡萄,
那親密的模樣,刺痛了沈梔的眼。"你們!"沈清婉尖叫著躲到桌下,
裴明遠的匕首還未出鞘,脖頸已被冰涼的刀鋒抵住。沈梔掀開面罩,
將密信甩在桌上:"好妹妹,這出戲可還精彩?"裴明遠慘白的臉上寫滿驚恐,
沈清婉突然撲過來搶奪,卻被她反手一推。青花瓷瓶碎裂聲中,
沈梔撿起帶血的簪子抵在沈清婉喉間:"當(dāng)年你用毒酒害我,今日便嘗嘗這滋味。
""姐姐饒命!"沈清婉涕淚橫流,裴明遠卻突然暴起。千鈞一發(fā)之際,
霍威的長劍穿透他胸膛,溫?zé)岬难獮R在沈梔臉上,恍惚間又是北疆那夜的腥甜。
她望著霍威眼中的殺意,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感激,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