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十分,姜妍之將車停在了公寓的車位。
她解開安全帶,卻沒有立刻下車。
她的目光落在單元門的方向,沉思了幾秒。
按照程欣怡一家人那套“你的就是我的”強盜邏輯,在電話里被自己用“去銀行”的借口拖延了幾個小時后,他們絕對不可能還安安分分地在樓下大堂里等著。
那把被程欣怡當(dāng)初以“方便過來照顧你”為由強行留下的備用鑰匙,此刻,八成已經(jīng)打開了她家的門。
想到這里,姜妍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拿出手機,熟練地點開了一個名為“家庭安防”的APP。
這是她上個月剛花大價錢安裝的全屋智能監(jiān)控系統(tǒng),當(dāng)初只是為了出遠(yuǎn)門時能看看家里的情況,卻沒想到,在今天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場。
手機屏幕上,客廳的實時畫面立刻彈了出來,聲音也同步傳出——
畫面中,程欣怡正焦躁地在客廳里踱步,她那壓低了卻依舊充滿不耐煩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聽筒里傳了出來:
“……都等了一上午了,這死丫頭怎么還不回來!電話也不接,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媽,我肚子都快餓扁了!這紅燒肉聞著這么香,咱們不能先吃嗎?”
沙發(fā)上,姜明浩正四仰八叉地躺著,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聲音里充滿了被怠慢的委屈。
“不行!”
程欣怡立刻否決,
“等她回來一起吃,不然我這戲怎么演下去?你忍忍,等拿到錢,媽帶你去吃大餐!”
聽著手機里傳出的對話,姜妍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切,盡在預(yù)料之中。
她關(guān)掉APP,將手機放回包里,推開車門,走向電梯。
一場早已知道對手所有底牌的牌局,還有什么可緊張的呢?
現(xiàn)在,該她這個“主角”登場了。
電梯門在她住的樓層緩緩打開。
姜妍之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了一副帶著些許疲憊和恰到好處的疏離表情。
她走到自家門前,用鑰匙打開了門。
“妍妍回來了!”
看到她,程欣怡的臉?biāo)查g像川劇變臉一樣,堆滿了驚喜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個不耐煩的潑婦根本不存在。
客廳里,姜峰正襟危坐地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新聞,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大家長。而姜明浩則一屁股陷在另一張沙發(fā)里,見到她,只是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過招呼。
門一開,一股濃郁的肉香味就撲面而來。
“妍妍,你可算回來了!”
程欣怡熱情地拉著她,指著茶幾上擺滿的飯菜,語氣夸張地邀功,
“快看,你爸爸一早就去菜市場買了最新鮮的五花肉,媽媽親自下廚,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姜妍之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盤油光锃亮、醬色濃郁的紅燒肉上,胃里瞬間一陣翻攪。
她從小就不愛吃肥肉,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但她也知道,這家人從來不會在意她的喜好。因為這道菜,是姜明浩從小到大的最愛。只要是姜明浩喜歡的,那在程欣怡眼里,就理所當(dāng)然是全家人都該喜歡、都該追捧的“好東西”。 至于她姜妍之真正喜歡什么,誰在乎呢?
“謝謝?!?/p>
姜妍之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她的拉扯,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她坐在了離他們最遠(yuǎn)的單人沙發(fā)上,
“我在外面吃過了?!?/p>
程欣怡也不在意,她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進入了正題。
“妍妍,媽媽今天來,就是想跟你當(dāng)面好好商量一下明浩房子的事?!?/p>
她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勢,
“媽媽看中了濱江新區(qū)那套別墅,三百平米,帶花園的,特別氣派。你弟弟和那個女孩都喜歡得不得了。就是……首付要一千二百萬?!?/p>
“嗯?!?/p>
姜妍之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見她如此平靜,程欣怡以為有戲,立刻開始聲情并茂地表演:
“妍妍,媽媽知道這筆錢對你來說也不是小數(shù)目,讓你一個人出,你壓力也大。所以媽媽和你爸爸商量好了,我們老兩口呢,先把那套老房子租出去,每個月能有點租金收入。然后,我們就搬過來跟你一起?。 ?/p>
她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這是天大的恩賜:
“你看,你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也冷清,我們過來,家里不就熱鬧了嗎?媽媽還能天天給你做飯煲湯,照顧你的身體。你工作那么忙,有個人在家里打理,你也輕松。這樣,我們老兩口既能用租金貼補一下自己,又能貼身照顧你,這可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 媽媽這樣安排,都是為了你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女兒著想”的好母親,又順理成章地免去了自己出錢的義務(wù),甚至還為自己一家將來“搬進來”做好了鋪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姜妍之靜靜地看著她表演,等她鋪墊完,才慢悠悠地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媽,您說這么好的房子,女方那邊會一起出錢買嗎?”
這個問題,讓程欣怡的表演一滯。她顯然沒料到姜妍之會先問這個。
“人家女方陪嫁一輛五十多萬的寶馬X5呢!”
程欣怡立刻挺起胸膛,說得理直氣壯,
“還有首飾什么的,加起來怎么也得百八十萬!人家出得也不少了!你弟弟能找到這么好的對象,是咱們家的福氣!”
“哦。”
姜妍之點點頭,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又問,
“那房產(chǎn)證上,寫誰的名字?”
“當(dāng)然是寫明浩的名字??!”
程欣怡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是男人,將來要撐起一個家的。房子不寫他名字,他在岳父岳母家面前怎么抬得起頭?”
“那剩下的房貸誰來還?”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
程欣怡大手一揮,說得豪氣干云,
“明浩剛工作,收入不穩(wěn)定,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你現(xiàn)在正是當(dāng)紅的時候,收入高,每個月還那點房貸,對你來說不是輕輕松松嗎? 再說了,你給弟弟還房貸,不也是應(yīng)該的嗎?將來他出息了,還能忘了你這個姐姐的好?”
姜妍之像是被這番歪理說服了,點了點頭:
“聽起來……確實挺合理的。”
“就是嘛!”
程欣怡見她態(tài)度軟化,心中大喜。
一直在玩手機的姜明浩此時也插了一句嘴,頭也沒抬地說:
“姐,那你快點答應(yīng)吧,我對象還等著我回話呢。別磨磨唧唧的?!?/p>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理所當(dāng)然的催促。
姜妍之沒有理會姜明浩的催促,而是將目光重新鎖定在程欣怡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媽,我上午去銀行,已經(jīng)跟客戶經(jīng)理聊過了?!?/p>
這句話一出,程欣怡的臉色瞬間就是一變。
姜妍之仿佛沒看見,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
“經(jīng)理告訴我,您說的那幾筆理財產(chǎn)品,確實可以做質(zhì)押貸款,用來湊齊這筆一千二百萬的首付。但是,他好像也說了幾個很關(guān)鍵的細(xì)節(jié),我想跟您當(dāng)面確認(rèn)一下?!?/p>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漏說了”和“關(guān)鍵細(xì)節(jié)”這幾個字,卻像針一樣扎在程欣怡的心上。
“什……什么細(xì)節(jié)?”
程欣怡的笑容已經(jīng)有些掛不住了,眼神開始閃躲。
“第一,”
姜妍之伸出一根手指,眼神銳利如刀,
“這份質(zhì)押貸款的合同,借款人是我,對嗎?”
程欣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面對女兒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只能含糊地點了點頭:
“是……是你,但……”
“第二,”
沒等程欣怡辯解,姜妍之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作為抵押物的那幾筆理財產(chǎn)品,也全都是登記在我個人名下的,和您沒有關(guān)系,對嗎?”
“是……是這樣沒錯,可那也是媽幫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姜妍之的聲音變得冰冷,死死地盯著程欣怡的眼睛,
“一旦我簽了字,這一千二百萬的債務(wù),就將由我個人獨立承擔(dān),而您和我父親,以及這套房子的受益人姜明浩,在法律上,都不需要承擔(dān)任何還款責(zé)任。”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道:
“媽,我上午在銀行了解到的這些,對嗎?”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死一般的寂靜。
程欣怡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沒想到,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被女兒剖析得如此清晰,連一絲遮羞布都沒剩下。
被當(dāng)面戳穿的難堪和惱怒,讓她再也無法維持慈母的假面。她索性也不裝了,挺直了腰板,尖聲說道:
“對!是這樣沒錯!那又怎么樣?!”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被冒犯后的理直氣壯:
“你是姐姐,他是弟弟!你賺那么多錢,幫弟弟買套房,背點債怎么了?這不都是應(yīng)該的嗎?!”
“應(yīng)該的?”
姜妍之被她這番無恥的言論氣笑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的姜明浩終于聽明白了。他非但沒有覺得不妥,反而覺得姐姐的質(zhì)問是在耽誤他的好事,立刻不滿地嚷嚷起來:
“姐,你什么意思啊?不就是讓你簽個字嗎?磨磨唧唧的!媽說得對,你是我姐,幫我不是應(yīng)該的嗎?我同學(xué)他們姐都給買車買房的,你怎么就這么小氣!”
“小氣?”
姜妍之的目光緩緩移向這個二十歲的巨嬰,眼神里的溫度一點點褪去。
看到這一家三口丑惡的嘴臉,聽到這些理所當(dāng)然的索取,前世所有的絕望和痛苦,與今生的冰冷和決絕,在這一刻徹底融合。
夠了。
真的夠了。
她今天來,不是來跟他們辯論“應(yīng)不應(yīng)該”的,而是為了給他們,也給自己一個最終的答案。
看著程欣怡那張因為貪婪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姜妍之緩緩地開口了。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聽不見,但在這個安靜的客廳里,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如果我不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