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濕滑。顛簸。
意識在黑暗的泥沼里沉浮,每一次被拖拽的震動,都像鈍刀子刮過全身的骨頭。泥水灌進鼻腔,嗆進喉嚨,帶著土腥和濃重的血腥味。背上的鞭傷被粗糙的地面反復摩擦,早已皮開肉綻,每一次拖行都像撒了一把鹽,混著火毒侵蝕的灼燒感,痛得靈魂都在抽搐。
林牧感覺自己像一具被丟棄的破麻袋,在泥濘中拖出一道長長的、混雜著暗紅血水的痕跡。耳畔是粗重的喘息,是李二帶著哭腔的抱怨,是另一個雜役驚魂未定的絮叨。還有……王扒皮那如同附骨之蛆、冰冷黏膩的審視目光,隔著冰冷的雨幕,死死釘在他身上。
“媽的……真沉……晦氣死了……”
“別廢話!王管事說了,扔到柴房后面那個破棚子里!離人堆遠點!”
“王管事……趙師兄他們……真是被雷劈的?”
“閉嘴!管好你的舌頭!想死嗎?”
破棚子?柴房后面?
林牧殘存的意識捕捉到關鍵信息。那是雜役院最偏僻的角落,堆放雜物和腐爛草料的地方,平日里連野狗都不愿靠近。王扒皮把他扔在那里,絕不是仁慈?!皠e讓他死了”——這句話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著他的神經(jīng)。目擊者?一個隨時可能“意外身亡”的目擊者罷了。
砰!
身體被粗暴地摜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泥水。潮濕腐朽的霉味混合著爛草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頭頂是破爛的草棚頂,雨水滴滴答答漏下,砸在臉上,冰冷刺骨。
腳步聲遠去,帶著李二他們?nèi)玑屩刎摰拇?,消失在雨幕深處?/p>
死寂。只有雨滴砸落棚頂和泥地的單調聲響。
危險并未遠離,反而如同這棚頂漏下的雨水,冰冷地、持續(xù)地滲透進來。
“呃……”林牧艱難地動了動手指,試圖撐起身體。鉆心的劇痛瞬間從四肢百骸傳來,尤其是右胸和左肩的貫穿傷,每一次微小的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和肺部漏風的嘶鳴。冰冷的藍色光幕在意識深處頑強地閃爍著,猩紅的警告觸目驚心:
【狀態(tài):瀕死(多重致命傷,經(jīng)脈盡毀(初步彌合),氣血枯竭,火毒侵蝕(中度)】
【火毒侵蝕:持續(xù)灼燒經(jīng)脈,侵蝕生機。當前侵蝕度:32%】
【警告:氣血持續(xù)流失!火毒侵蝕加??!生命體征持續(xù)下滑!】
氣血!火毒!
光幕的文字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林牧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進化為偽火靈根帶來的那一絲微弱的暖流,在經(jīng)脈的廢墟中艱難流轉,微弱地抵抗著火毒的侵蝕,卻如同杯水車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陰毒而灼熱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沿著他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緩慢而堅定地蔓延,所過之處,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麻癢和燒灼感,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火蟻在啃噬他的生機。
不能等死!
必須恢復一絲行動力!必須找到壓制火毒、補充氣血的辦法!
他艱難地轉動眼球,掃視著這個破敗的棲身之所?;璋档墓饩€下,棚子里堆滿了腐爛的草料、破損的農(nóng)具和一些散發(fā)著霉味的雜物。角落里,似乎還有一堆黑乎乎、散發(fā)著奇異苦澀氣味的……草藥殘渣?
藥渣!
林牧渾濁的眼睛猛地一亮!雜役院偶爾會處理一些藥廬廢棄的藥渣,其中不乏一些低階的、蘊含微弱藥性的殘渣。對于修士或許無用,但對于他此刻油盡燈枯的狀態(tài),任何一絲藥性都可能是救命稻草!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劇痛。他如同一條在泥濘中蠕動的蛆蟲,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肘和膝蓋,一點一點,朝著那堆散發(fā)著苦澀氣味的藥渣堆挪去。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冰冷的泥水浸透破爛的衣衫,滲入傷口,帶來刺骨的寒意。
近了……更近了……
腐朽霉爛的氣息混合著草藥特有的苦澀,越來越濃。當他終于觸碰到那堆濕冷黏膩的藥渣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腐氣直沖鼻腔。
顧不上了!
林牧顫抖著,用沾滿泥血和焦黑的手指,在那堆冰冷黏膩的藥渣中瘋狂地扒拉著。指尖傳來滑膩冰冷的觸感,混合著腐爛草莖和未知的塊狀物。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那些看起來顏色相對深沉、似乎還殘留些許藥性的塊狀根莖和相對完整的枯葉,胡亂地塞進嘴里!
苦澀!辛辣!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腐爛的霉味,瞬間在口腔里爆炸!如同吞下了一把混合著鐵銹和毒草的沙子!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翻江倒海!
【警告!服用未知低階藥渣!藥性駁雜!可能加劇傷勢!】
光幕閃爍紅光。
林牧渾不在意!他如同瀕死的野獸,只知道貪婪地吞噬!牙齒瘋狂地撕咬著那些堅韌的根莖和枯葉,混合著血沫和泥水,強行吞咽下去!一股微弱、駁雜、帶著寒涼和輕微麻痹感的藥流,伴隨著那令人作嘔的味道,艱難地滑入他灼痛的食道。
太慢了!太微弱了!
這點駁雜的藥性,根本無法對抗體內(nèi)肆虐的火毒和枯竭的氣血!火毒的灼燒感越來越清晰,經(jīng)脈中那點偽火靈根帶來的暖流,在火毒的侵蝕下顯得越發(fā)微弱,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偽火靈根……
林牧焦黑的臉龐在昏暗中扭曲。冰冷的光幕文字在意識中跳動:【偽·火靈根(殘損):初步凝聚火屬性本源,可微弱引動天地火元。狀態(tài)極不穩(wěn)定?!?/p>
引動火元……火毒……同樣是火屬性……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林牧混沌的意識!既然火毒是火屬性的侵蝕,那同為火屬性的偽靈根本源,是否能……吞噬它?以毒攻毒?以火焚毒?!
這個念頭危險至極!偽靈根本就不穩(wěn)定,強行引動去觸碰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火毒,無異于在油鍋里點火!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燒身,徹底焚毀!
但,還有別的選擇嗎?
等死?或是被王扒皮當成替罪羊無聲無息地處理掉?
林牧眼中閃過一絲近乎冷酷的決絕。他猛地閉上眼,將全部殘存的、瀕臨潰散的意志,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向丹田深處那點微弱跳動的偽火本源!
“給我……吞了它!”
嗡——!
丹田深處那點暖流猛地一顫!一股撕裂靈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強行催動這殘損的偽靈根,如同在已經(jīng)寸寸斷裂的經(jīng)脈上再插進燒紅的烙鐵!林牧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風般的嘶鳴。
但這一次,他沒有放棄!那點微弱的偽火本源,在他近乎自毀的意志催逼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如同初生的幼獸,帶著一種本能的貪婪和暴戾,朝著附近一縷正在緩慢侵蝕經(jīng)脈的、陰毒灼熱的火毒能量,“咬”了過去!
嗤——!
如同燒紅的鐵塊浸入冰水!兩股性質相近卻截然不同的火屬性能量接觸的剎那,爆發(fā)出了劇烈的沖突和湮滅!林牧感覺那一段經(jīng)脈像是被投入了熔爐和冰窖反復淬煉!極致的灼燒與刺骨的陰寒交替肆虐!劇痛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警告!偽靈根本源與火毒能量劇烈沖突!經(jīng)脈損傷加劇!】
【警告!沖突產(chǎn)生未知異變能量!】
噗!
又是一口粘稠的黑血噴出,帶著點點詭異的暗金火星!
然而,就在這毀滅性的沖突中,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奇異“凈化”感的暖流,竟從那湮滅沖突的核心點悄然滋生!這股新生的暖流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堅韌,帶著一種中正平和的暖意,如同溫潤的溪流,緩慢地流淌過被沖突摧殘得更加破爛的經(jīng)脈。
所過之處,那原本頑固附著、不斷侵蝕生機的陰毒火毒,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一絲絲地消融、驅散!雖然速度慢得令人發(fā)指,雖然那新生的暖流在驅散火毒的同時,自身也在飛速消耗,但效果……是真實的!
有效!
林牧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在無邊黑暗中抓住了一根蛛絲!雖然代價是經(jīng)脈更劇烈的痛苦和本源更嚴重的消耗,但這以火焚毒、在毀滅邊緣尋求生機的險招,竟然真的行得通!
他不再猶豫,強忍著那非人的劇痛,集中全部意志,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點微弱的偽火本源,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主動“咬”向下一縷盤踞在經(jīng)脈中的火毒……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和微弱的希望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林牧感覺自己最后一點意志即將被那無休止的沖突劇痛徹底磨滅時,體內(nèi)肆虐的火毒終于被暫時壓制下去一小部分。雖然經(jīng)脈依舊破爛不堪,氣血依舊枯竭,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陰毒灼燒感,減輕了一絲。冰冷的藍色光幕上,猩紅的警告文字也發(fā)生了一絲變化:
【火毒侵蝕度:32%→ 27%】
【狀態(tài):瀕死(傷勢惡化,經(jīng)脈損傷加劇,氣血微弱回升)】
微弱回升!
林牧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被冷汗(或許是雨水)浸透,癱在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血腥味。但那雙在昏暗中睜開的眼睛里,死寂的深處,終于燃起了一點微弱卻真實的、名為“希望”的火苗。
他活下來了。暫時。
然而,就在他精神稍懈,準備強撐著繼續(xù)引導偽火本源焚毒療傷的剎那——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老舊的木門開啟聲,突兀地在死寂的雨夜中響起。
不是柴房破棚的方向,而是……不遠處藥廬那扇厚重的、常年緊閉的木門!
一個佝僂、瘦小、如同風中枯竹般的身影,提著一盞昏黃油燈,慢吞吞地挪了出來?;椟S的燈光搖曳著,勉強照亮老者一張如同干癟橘子皮般布滿深刻皺紋的臉,渾濁的眼睛半瞇著,似乎被風雨吹得有些睜不開。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灰布袍子,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混合著草藥和衰老的氣息。
雜役院藥廬唯一的看管者——陳瘸子。一個據(jù)說年輕時受過重傷、修為盡廢、被宗門打發(fā)到這里等死的糟老頭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一個影子,只在處理藥渣或分發(fā)最低劣的止血散時才會出現(xiàn)。
昏黃的燈光掃過泥濘的院子,也掃過了柴房后面那個破敗草棚下,如同破麻袋般癱在泥水里的焦黑身影。
陳瘸子的腳步頓住了。
他那雙渾濁得如同蒙塵玻璃珠般的眼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向了草棚的方向?;椟S的燈光下,他那張干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皺紋在光影下顯得更加溝壑縱橫。
他的目光,平淡無波,如同在看一根腐爛的木頭,或是一塊路邊的石頭。
但就在那目光落在林牧身上的一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最鋒利的冰錐,毫無征兆地、狠狠扎進了林牧的心臟!
那不是王扒皮那種赤裸裸的兇戾殺意,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幽邃、如同萬丈寒潭般死寂的……審視。仿佛他這具殘破焦黑的軀殼,連同他體內(nèi)那點剛剛點燃的微弱偽火,在對方眼中都無所遁形!
林牧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剛剛因為壓制住部分火毒而松懈下來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到極致!殘破的身體在泥濘中本能地想要蜷縮,卻牽動了所有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光幕在意識深處瘋狂閃爍起前所未有的刺目紅光!
【警告!偵測到極高階生命體精神掃描!】
【警告!極度危險!極度危險!】
【建議:絕對靜默!屏蔽靈根波動!】
陳瘸子那渾濁的目光,在林牧身上停留了大約三息。
三息,如同三個世紀般漫長。
昏黃的燈光搖曳著,映照著他那張毫無表情的枯槁面孔。雨滴落在他佝僂的背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終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隨意瞥了一眼路邊的垃圾。然后,他慢吞吞地轉過身,提著那盞昏黃油燈,佝僂著背,一步一步,重新挪回了那扇厚重的藥廬木門之后。
吱呀——
木門關上,隔絕了昏黃的燈光,也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審視。
破敗的草棚下,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泥濘中那個渾身僵硬、如同剛從鬼門關又爬回來一趟的焦黑身影。
林牧的牙齒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后怕。冷汗(這次是真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殘破的內(nèi)衫。
雜役院藥廬……陳瘸子……
這個平日里如同空氣般被所有人無視的糟老頭子……
剛剛那一瞬間的冰冷審視,比王扒皮的鞭子,比趙師兄的飛劍,甚至比體內(nèi)肆虐的火毒加起來,都要恐怖百倍!
這小小的雜役院,這暴雨籠罩的青竹峰,到底還藏著多少吃人的兇險?!
冰冷的藍色光幕依舊懸浮在意識深處,猩紅的警告緩緩褪去,但【極度危險】的標注卻如同烙印般留在那里。
林牧艱難地喘息著,望著那扇緊閉的藥廬木門,焦黑的臉上,那雙疲憊到極點的眼睛深處,最后一絲僥幸徹底湮滅,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鐵般的警惕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