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大伯陳大河也適時地冷哼一聲,從外面走進來,臉色陰沉,“還不是某些人只顧著自己那點私心,不顧大局!
文慶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在文會上失了體面,影響了名聲和前程,這責任誰擔得起?
那點錢,在人家眼里是命根子,在咱陳家的大事面前,算個啥?”
趙氏立刻附和,“就是啊阿娘!文慶的前程,那可是關系到咱們整個陳家能不能改換門庭,能不能光宗耀祖的大事!
您想想,將來文慶要是中了舉,做了官,咱們陳家,包括二房,不都跟著沾光?
現在這點投入算什么?禾子那孩子,就是年紀小,不懂事,目光短淺!
只盯著自己眼前那點蠅頭小利,一點家族觀念都沒有!”
王氏的臉色越來越沉,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不悅和動搖。
那晚陳禾的頂撞和決絕讓她顏面盡失。
但此刻,大兒子兒媳和長孫的“大局觀”和“家族榮辱”,又精準地戳中了她心底最看重的東西。
“行了!”
王氏煩躁地打斷趙氏的喋喋不休,聲音帶著不耐,“這事兒我知道了。文慶的前程自然要緊。
禾子那孩子……唉,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眼里沒有長輩,沒有家族,像什么樣子!”
得到了王氏態(tài)度的默許,大房一家的氣焰立刻囂張起來。
他們不敢再像上次那樣明火執(zhí)仗地強搶,但陰損的軟刀子卻無處不在。
飯桌上,氣氛壓抑。
陳禾默默吃著碗里粗糙的黍米飯,夾著咸菜。
“喲,咱們家的‘大才子’今天胃口不錯?。俊?/p>
大伯娘趙氏斜睨著陳禾,陰陽怪氣地開口,“也是,抄書掙了大錢,心里踏實,可不就吃得香嘛!
哪像我們文慶,心里裝著大事,愁得都吃不下飯了?!?她故意把“大才子”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陳文慶配合地放下筷子,輕輕嘆了口氣,“娘,別這么說。禾弟也不容易,靠自己掙點辛苦錢。
只是……唉,若是能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道理,把錢用在刀刃上,那就更好了。”
他一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陳禾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沒抬頭,也沒吭聲,只是把碗里的飯粒扒拉得更快了些。
陳糧更是直接,看到陳禾從柴房出來,手里拿著剛洗干凈的毛筆,立刻嗤笑一聲,
“嘖嘖,又在擺弄你那些寶貝疙瘩呢?小心點用啊,可金貴著呢!
不過啊,再好的筆,落在泥腿子手里,也寫不出錦繡文章!白瞎了東西!”
陳禾只當是狗吠,徑直走過去,連眼神都欠奉。
這種無視,更激怒了陳糧。
更惡毒的是,流言像長了腳的風,迅速在小小的村落里蔓延開來。
這天,陳禾去村東頭的水井打水。
幾個正在井邊洗衣、擇菜的婦人聚在一起,看到他過來,聲音先是低了下去,隨即又故意揚高了幾分。
“聽說了嗎?老陳家那個二房的小子,叫陳禾的,嘖嘖,可了不得!”
“咋了?不是說他挺老實巴交的?”
“老實?那是裝的!你是不知道啊,為了點自己抄書掙的錢,跟他阿奶、跟他爹娘都鬧翻了!
聽說還把他爹都給氣跪下了!死活不肯把錢拿出來給他那讀書的堂哥用!”
“天爺!這么不孝順?他阿奶那么大年紀了,他也忍心頂撞?”
“可不是嘛!聽說他阿奶都被氣病了!陳家供他吃供他喝,他倒好,翅膀硬了,掙了錢就翻臉不認人!眼里哪還有長輩?”
“嘖嘖嘖,真是白養(yǎng)了!這種不孝子孫,將來能有什么出息?掙幾個銅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就是!還是人家文慶少爺好,知書達理,那才是有大出息的!陳家供他,值!”
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那些刻意拔高的議論,像針一樣扎在陳禾的背上。
他面無表情地放下水桶,搖動轆轤,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但微微顫抖的手腕和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內心的洶涌。
打好水,他提起沉重的水桶,轉身就走。
身后,那些婦人的議論聲又肆無忌憚地響起來:
“瞧瞧,連個招呼都不打,一點禮數都沒有!”
“可不嘛,沒家教!”
“心都被錢糊住了,還讀什么書?讀了也是白讀!”
陳禾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剛拐過巷口,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正是穿著長衫、搖著折扇(盡管天氣已涼)、一副悠閑模樣的陳文慶。
“喲,禾弟,打水呢?”
陳文慶用扇子輕輕攔住陳禾的去路,臉上帶著虛偽的關切,“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村里那些閑言碎語讓你受委屈了?”
他嘆了口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幾個探頭探腦的村民聽見。
“唉,你也別往心里去。鄉(xiāng)親們也是關心則亂。畢竟,‘百善孝為先’嘛,大家也是看不過眼你為了點錢就頂撞阿奶,惹她老人家傷心。
其實啊,你要是懂事點,把那錢拿出來,給家里用,給阿奶買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再給我添置點必需的物件,這不就皆大歡喜了?
你的名聲也好了,阿奶也高興了,我的前程也更穩(wěn)當了,咱們陳家也有光。
何必鬧得這么僵,讓外人看笑話呢?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看似勸解,實則句句誅心!
把不孝、自私、不顧家族名聲的帽子,牢牢地扣在了陳禾頭上,還把自己塑造成顧全大局、委曲求全的受害者。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個路過的村民都停下了腳步,眼神復雜地看著陳禾。
陳禾提著沉重的水桶,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看著陳文慶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燒得他理智幾乎崩斷!
他恨不得把這一桶冰冷的井水狠狠潑到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
“讓開?!标惡痰穆曇魪难揽p里擠出來,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禾弟,我是為你好……”陳文慶還想再“勸導”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