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利落地脫下了那件象征著權(quán)力和地位的廳長制服外套。
嶄新的白色襯衫,在火光與警燈的交織下,顯得格外醒目。
他隨手將外套遞給身旁的警衛(wèi)員,然后開始解開袖口的扣子,將袖子一圈一圈地挽到手肘。
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然。
“身為漢東省公安廳廳長,我不能只站在這里發(fā)號施令?!?/p>
祁同偉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附近每一個警察的耳朵里。
“同志們,跟我上。”
沒有再多余的廢話。
他率先邁開腳步,朝著最近的一個消防栓沖了過去。
趙東來徹底愣住了。
他跟在祁同偉身后,看著那個不算高大,卻異常堅挺的背影,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這還是那個在會議上談笑風生,在官場里游刃有余的祁廳長嗎?
他本以為,祁同偉早就不是一個純粹的警察了。
他是個政客。
一個懂得如何審時度舍,如何攫取利益的政客。
可現(xiàn)在,這個政客,卻脫下了官服,要親自沖進火場。
趙東來忽然覺得,自己胸口里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那是一種久違的熱血。
一種屬于警察的,最原始的沖動。
“媽的,拼了!”
趙東來低吼一聲,抹了把臉,也跟著沖了上去。
“一中隊,跟我來,找滅火器!”
“二中隊,接水帶,快!”
警察們被兩位最高長官的行動徹底點燃了。
他們有的去找消防栓,有的去撬開路邊的消防器材箱,拿出里面落滿灰塵的干粉滅火器。
一時間,現(xiàn)場雖然依舊混亂,卻多了一股向心力。
祁同偉已經(jīng)擰開了消防栓的閥門。
冰冷的自來水噴涌而出,他接過一旁警察遞來的水帶,熟練地接上接口。
沉重的水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走!”
他大吼一聲,拖著水龍,第一個沖向了那片火海的邊緣。
趙東來也提著兩個巨大的干粉滅火器,緊隨其后。
然而,他們剛沖到工廠大門口,就被一群手持棍棒、鋼管的工人給攔住了。
“你們要干什么!”
一個領頭的工人,眼睛血紅,死死地盯著祁同偉。
“別以為換了身衣服我們就認不出來了!”
“你們就是想趁火打劫,想沖進來強拆!”
工人們的情緒再次被點燃,他們將警察們團團圍住,手中的家伙握得更緊了。
空氣中彌漫著焦油味,還有一股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告訴你們,沒門!”
“不用你們拆,我們自己燒!燒光了,誰也別想得到!”
這句帶著絕望的嘶吼,讓現(xiàn)場的警察們都皺起了眉頭。
趙東來心頭火起,剛想上前理論,卻被祁同偉伸手攔住了。
祁同偉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直視著那個領頭的工人,目光銳利如刀。
“自己燒?”
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
“你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么?”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
“這里是市區(qū)!你們身后不到五百米,就是居民區(qū)!”
“你們燒掉的,不只是一個破廠子!”
“你們腳下,是二十噸汽油!一旦引爆,整個京州市,都要跟著你們陪葬!”
祁同偉伸出手指,不是指向工人,而是指向他們身后那片熊熊燃燒的廠房。
“到那個時候,你們就不是護廠的英雄!”
“你們是罪人!”
“是危害公共安全,是導致數(shù)萬人無家可歸,甚至家破人亡的千古罪人!”
“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最后一句質(zhì)問,如同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工人的心上。
領頭的工人臉色煞白,握著鋼管的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他們只想著保住工廠,保住飯碗,卻從未想過如此嚴重的后果。
人群中,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拄著拐杖,慢慢地走了出來。
正是之前那位老干部,陳巖石。
他的目光在祁同偉身上停留了很久,眼神復雜。
他沒想到,這些話,居然會從祁同偉的嘴里說出來。
這個曾經(jīng)為了上位,不惜給省委副書記家哭墳的年輕人,似乎真的變了。
但眼下,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陳巖石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那些既是工友也是鄰居的臉龐。
“大家伙兒,都讓開吧?!?/p>
他的聲音蒼老,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祁廳長說得對?!?/p>
“廠子沒了,可以再建?!?/p>
“家沒了,就什么都沒了?!?/p>
工人們面面相覷,臉上的憤怒,漸漸被恐懼所取代。
他們緩緩地,退到兩旁,讓出了一條通道。
祁同偉沒有再看他們一眼,提著水龍,大步流星地沖進了廠區(qū)。
趙東來和身后的警察們,立刻跟上。
炙熱的浪潮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咳咳……”
濃煙灌進喉嚨,嗆得人眼淚直流。
祁同偉沒有退縮,他死死地握著水槍,將一道白色的水龍,狠狠地射向火勢最猛烈的地方。
趙東來也拔掉保險,對準火苗的根部,按下了滅火器的壓把。
白色的干粉噴涌而出,暫時壓制住了一片火勢。
更多的警察沖了進來,他們用滅火器,用消防水帶。
甚至用鐵鍬鏟起沙土,奮力地撲打著火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尖銳急促的消防車警笛聲。
紅色的消防車終于沖破了人群的阻礙,抵達了現(xiàn)場。
專業(yè)的消防員跳下車,迅速鋪設管線,幾道更加粗壯的水龍,加入了滅火的行列。
有了生力軍的加入,火勢很快得到了控制。
半個小時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終于被徹底撲滅。
整個廠區(qū),一片狼藉。
燒得只剩下框架的廠房,還在冒著絲絲縷縷的黑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
警察們一個個灰頭土臉,警服上滿是黑灰與水漬,汗水混著塵土,在臉上沖出幾道溝壑。
祁同偉靠在一面被熏黑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的白襯衫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像個剛從灶臺里爬出來的伙夫。
趙東來遞過來一瓶水,自己也擰開一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廳長,你……真是條漢子?!?/p>
趙東來看著祁同偉,由衷地說道。
廠區(qū)的工人們,此刻也安靜了下來。
他們看著這群剛剛還被自己當成敵人的警察,眼神復雜。
“清理現(xiàn)場,救治傷員,安撫工人情緒。”
祁同偉喘勻了氣,對趙東來說道。
“是!”
趙東來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去安排工作。
不遠處,一直站在警戒線外的李達康,此刻卻邁步走了過來。
他看著被燒成廢墟的廠房,又看了看那些情緒緩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工人。
他的眼睛里,沒有救災成功后的欣慰。
反而,閃過了難以察覺的精光。
他走到祁同偉身邊,拍了拍他滿是灰塵的肩膀。
“祁廳長,辛苦了?!?/p>
“不過……”
李達康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投向那群工人。
“你看,現(xiàn)在火也滅了,工人們的情緒也穩(wěn)定了?!?/p>
“正是個好機會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