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寒風卷著血腥味掃過院子,王主任只覺得一股冷氣,順著脊椎骨往上爬,看向李建國的眼神徹底變了調。
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街道辦那間散發(fā)著,樟腦丸味道的檔案室,瞬間在眼前清晰無比!
那堆疊成山的牛皮紙卷宗里,夾著多少張,用紅戳標記的特殊備注條?王主任臉色“唰”地慘白如紙,額頭瞬間沁出黃豆大的冷汗珠。
他想起來了!那條該死的備注,像燒紅的烙鐵般燙進記憶里:“涉密(或疑似)身份人員家屬,遇重大權益侵害,街道務須立即逐級上報!”
這幾年,李建國和他爺爺佝僂著背,來領那兩塊錢困難補助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
自己怎么就從來沒動心思,去翻翻柜子底那積滿灰塵的李家老檔案?只當那對父母是餓死凍死的倒霉鬼!
前幾天陳老秘書親自來辦軋鋼廠手續(xù),自己還暗自譏諷這小子,走了狗屎運……原來!這運道下面還埋著驚雷?。?/p>
他肥厚的胸脯劇烈起伏,猛吸一口氣再重重吐出來,帶著破風箱似的雜音,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緊繃和鄭重,甚至隱隱發(fā)顫:
“建…建國!” 王主任喉嚨發(fā)緊,艱難擠出話,“回…回去!就回街道辦事處!開鎖!開鐵皮柜!把你家那老檔案,保管柜最底下那捆落灰的,一個字一個字、一頁一頁我給你對!
對著那備注查!要是真有‘特殊單位’‘保護家屬’紅戳!”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唾沫星子噴出來,
“我王愛華!拼上這身官衣不要了!也一級一級往上捅!捅到天上去!”
他像是耗費了全身力氣,肩膀瞬間塌下幾分,語氣帶上了近乎哀求的虛弱:“可你也知道……建國,姨…王主任我官小位卑,也就管管南鑼鼓巷婆媳拌嘴、雞毛蒜皮。
上頭那些穿中山裝的大領導……他們那大門朝哪開,我…我連門縫都摸不著?。 ?/p>
他搓著手,惶恐地偷瞄李建國平靜得瘆人的眼睛,“要真是查不著…你…你千萬別怨我!”
他忽然想到什么救命稻草,語氣急促高昂起來:“但是陳老那邊!你放一萬個心!明兒!天一亮我就奔區(qū)政府!
厚著老臉求爺爺告奶奶!求區(qū)領導辦公室的老朋友!求他幫忙遞話!無論如何!”他重重拍胸脯保證,
“一定把你李建國今天受的冤屈!怎么被逼到墻角!怎么揮棒打斷九條腿!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遞到陳老耳朵里去!”
他喘著粗氣,指著東西廂房燈火通明人影晃動處,仿佛抓住最后一絲證據(jù):“你瞧!院里鄰居都在做材料!李所長的人鐵面無情!
他們知道作假證要坐牢!誰還敢胡說八道?” 他腰桿挺直一分,帶著點恢復的底氣,
“只要證詞屬實,是易中海他們拉幫結派,要搶你工位強占你房子!是九個壯勞力提著棍子,先動手往死里打你!
根本不用勞煩你爹娘,那‘可能’的貴親!我們街道辦!聯(lián)合派出所!立馬就能給你撐腰!洗刷清白!該抓的抓!該關的關!正本清源!”
李建國聽著王主任,急切又帶著官腔的“保證”,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又極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暖意,像在冰雪上劃過的一道淺痕。
他極慢地搖頭,動作帶著洞悉世故的疲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聲,和遠處的呻吟:
“王主任,李所長,您二位,是好官。我李建國信條子,信規(guī)矩,信四九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目光掃過泥地里翻騰的斷腿眾禽,如同看一灘污穢,
“可您二位,是沒看清楚這院子底下,漚了多少年的陰毒!沒看透這灰墻磚縫里,趴著多少吸人骨髓不吐骨頭的鬼!”
他向前微微傾身,那張還糊著血痂泥污的臉,在微弱光線里顯得格外年輕,也格外冷酷:
“即便滿院的鄰居都照實說,是我李建國被逼到絕路才揮棒斷腿??山Y果呢?九條腿折在我手里,是鐵打的事實!白紙黑字!落袋生根!”
他的眼神變得如同浸透寒冰的利刃,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股深淵般的寒意:“只要這個點還捏著,您說——”
他猛地扭頭,下巴頦兒極輕微卻無比精準地,往院子西墻根一揚!那里,聾老太太依舊脊背挺直,端坐在那把嘎吱作響的破藤椅上!
半閉著眼,干癟的嘴角繃得像塊風干的咸魚,那根油亮的拐棍穩(wěn)穩(wěn)撐在身前!“
那些藏在陰暗爛泥潭里頭,攀了多少年關系網(wǎng)的老鬼,比如那邊那位‘老祖宗’…
您覺得她會放過這根翻盤的絞索嗎?我斷了九條腿!光憑這一條,她那些見不得光的人脈,就能用唾沫星子淹死我!用陰溝里的暗手,讓我在拘留所里意外!
讓我的正當防衛(wèi),變成鐵證如山的故意傷害!讓我牢底坐穿!甚至‘合理’地死在里頭!”
他的聲音如同淬毒的鋼針,一字一句清晰地釘入王主任,和李所長逐漸冷卻的心口:
“所以!這潭死水!” 李建國猛地收回目光,灼灼逼視著兩位公家人,瞬間劇變的臉色,“我必須今天就給它攪翻了天!
必須把底下爛泥里,所有躲著喘氣的王八!所有裝神弄鬼的老東西!全他媽一把拽到太陽底下!扒了皮!現(xiàn)了形!晾干了掛在城門樓子上!”
他眼神狠戾如狼,“得讓所有人!讓那些自以為捏著人脈,就能翻云覆雨的老棺材瓤子!讓那些躲在‘老祖宗’背后煽風點火的蛆!徹底斷了念想!”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王主任猛地一個激靈!他下意識順著李建國剛才示意的方向,看向西墻根!
聾老太太!還是那副半死不活“老祖宗”的坐相!可此刻在王主任眼里,那干瘦的身影在寒風里,穩(wěn)得詭異!穩(wěn)得令人心頭發(fā)毛!
他想起了街道檔案里對這老貨的記錄:解放前跟過小軍閥!五三年收容過一個,來歷不明的遠房“侄子”,后來那“侄子”據(jù)說南下再沒音信!
街道老人都說聾老婆子門路野著!人埋在地下三尺她都能刨出來!難道…難道這些傳聞背后……?
一股寒氣瞬間凍僵了王主任后脖頸!他猛地看向李建國——這年輕人!這不滿二十歲的孤狼!在自己眼皮底下餓大的孩子!
竟然在血洗全院之后,還能在混亂的泥濘里,一眼挖出藏在最深、最黑處的根?
李所長的手,悄無聲息地移到了,腰側那硬邦邦的槍套上,冰冷的目光第一次,越過滿地呻吟的斷腿廢物,刀子般剮在聾老太太,那副波瀾不驚的干瘦軀體上!
如果…如果李建國指認的幕后黑手,真是這老婆子……
王主任牙齒在打顫。他看著李建國那張,平靜下翻滾著巖漿的臉,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頭才露角的孤狼,如果不死在今天這場風波里……
他日后會把這四合院、這南鑼鼓巷,甚至這四九城,攪成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