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南湖會館。
這是趙嘉良最私密的一處產(chǎn)業(yè)，飛檐斗拱，曲徑通幽，一派古典園林的風雅景象。但今天，在這間名為"聽濤閣"的頂級包廂里，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上好的龍井在紫砂壺里泡著，卻無人有心情品嘗。
趙嘉良坐在主位上，面無表情地用壺蓋撇著茶葉沫子，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他的面前，坐著幾個最核心的心腹，包括在人大會議上灰頭土臉的錢明海，和被高育良殺得丟盔卸甲的教育局長錢有才。
"都說說吧，這次，我們?yōu)槭裁磿數(shù)眠@么慘？"趙嘉良的聲音很平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平淡之下，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包廂里一片死寂。
錢有才最先忍不住，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開口："趙市長，這……這不能怪我們啊。是那個高育良，太不講規(guī)矩了。他一個副市長，竟然跑到電視臺去煽動老百姓，利用輿論給我們施壓。這……這是下三濫的招數(shù)，我們防不勝防?。?
"對對對！"錢明海也趕緊附和， "他就是個瘋子，拿民意當槍使，完全沒有一點高級干部的體面和格局。我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把失敗的原因歸結(jié)為高育良的"不擇手段"和"破壞規(guī)矩"。
"啪！"
趙嘉良猛地將茶杯頓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出來，燙得他手都紅了，他卻渾然不覺。
包廂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規(guī)矩？"趙嘉良冷笑一聲，環(huán)視著眾人，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得每個人臉上都生疼， "你們跟我談規(guī)矩？我們定的規(guī)矩，就是讓別人來遵守的！什么時候，成了捆住我們自己手腳的繩子了？"
"還有你！"他指著錢有才， "你說他下三濫？你說他沒格局？我問你，他那套組合拳打下來，你還手了嗎？你連一招都接不?。∧阌惺裁促Y格評價他？"
他又轉(zhuǎn)向錢明海："你說他是兵，你是秀才？我倒覺得，他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秀才，你們，才是一群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無能之兵！"
一番訓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大氣不敢出。
趙嘉良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復自己的怒火。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這次輸，不怪你們，怪我。"
眾人愕然，都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在他們的印象里，趙嘉良還從未承認過自己的失敗。
"我從一開始，就看錯他了。"趙嘉良睜開眼，眼神里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靜， "我以為，他就是個有點書生氣的理想主義者，是個想鍍金的空降兵。我以為，只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碰幾次壁，他就會知難而退，乖乖地當個擺設(shè)。"
"但我錯了。錯得離譜。"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平靜的湖面。
"你們都說他像個沖鋒陷陣的兵，但我現(xiàn)在看明白了。他哪里是兵，他是一只狐貍，一只善于等待、精于算計、并且知道如何一擊致命的千年老狐貍！"
"他剛來，先是用一篇論文，借上面的勢，拿到了教育改革的尚方寶劍。這是借力打力。"
"在電視臺，他看似把底牌都亮了出來，實際上，他是用民意做武器，把我們逼到了墻角，讓我們進退失據(jù)。這是陽謀。"
"在人大，他一言不發(fā)，卻讓整個會場都成了他的主場。這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趙嘉良每說一句，包廂里眾人的臉色就白一分。被他這么一復盤，高育良那看似沖動、雜亂的幾步棋，瞬間變成了一套環(huán)環(huán)相扣、算無遺策的恐怖殺招。
"他根本就不是學者，"趙嘉良轉(zhuǎn)過身，一字一句地說道， "或者說，他是一個把官場當成棋盤，把人心當成棋子，把知識當成武器的……獵人。而我們，從頭到尾，都是他眼里的獵物。"
這個評價，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一個心腹顫聲問道："那……趙市長，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還要……還要繼續(xù)跟他斗下去嗎？"
"斗？當然要斗！"趙嘉良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 "不過，得換個玩法了。"
他走回桌邊，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
"從今天起，收起你們所有的小動作。他要搞教育改革，我們支持。他要錢，我們給錢。他要政策，我們給政策。他想當他的'高青天'，我們就把他捧上去，捧得越高越好。"
"啊？"眾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趙嘉良看著他們費解的表情，冷冷地說道："你們見過獵人是怎么抓熊的嗎？"
"不是用槍，也不是用陷阱。最高明的獵人，會在熊出沒的路上，放一個掛著蜂蜜的罐子。熊為了吃到蜜，會把頭伸進去。等它吃完了，罐子卻卡在頭上拔不出來了。它看不見路，聽不清聲音，在恐懼中瘋狂地奔跑，最后，力竭而死，或者自己撞死在樹上。"
他放下茶杯，眼神陰鷙得可怕。
"我們，就要做那個給他掛上蜜糖罐子的人。"
"他不是想當能臣嗎？我們就給他無限的權(quán)力，讓他去干。干得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犯錯的機會也越多。他不是要花八百萬嗎？我們就想辦法，讓這八百萬里，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
"我們不再做他的絆腳石，我們要做他腳下的香蕉皮。"
"我要讓他站得高高的，然后，再親手把他推下來，讓他摔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包廂里，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們知道，一場更陰險、更惡毒的風暴，正在醞釀。而平靜的湖面之下，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朝著那個還在品嘗勝利喜悅的"獵物"，悄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