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守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這位市委書記的面前，擺著一個泡著濃茶的大號搪瓷缸，缸身上“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已經(jīng)有些斑駁。他一晚上沒睡好，腦子里反復回響著祁同偉昨天在電話里說的那個詞——“物流產(chǎn)業(yè)園”。
這是個什么東西？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當祁同偉推門而入時，丁逸守臉上的笑容第一次顯得有些勉強。
“同偉市長，坐?！彼噶酥笇γ娴纳嘲l(fā)，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昨天說的那個想法，很大膽，很新穎。但是……我們林城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市財政的賬上，連給老師們發(fā)足額的績效工資都緊巴巴的，哪有錢去建什么……產(chǎn)業(yè)園？”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確：別畫大餅，我們吃不下。
祁同偉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他沒有急于辯解，而是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他熬了一夜，親手繪制的草圖。
圖紙很簡單，甚至有些粗糙，但布局清晰，邏輯分明。
“丁書記，您先看這個?！彼麑D紙在茶幾上鋪開，“您說的對，市里一分錢都不用出。不但不用出，我們還要讓別人，爭著搶著把錢送上門來。”
丁逸守扶了扶老花鏡，湊過去看。他看到圖紙上畫著倉庫、公路、辦公樓，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方塊，上面標注著“分揀中心”、“數(shù)據(jù)中心”等奇怪的字樣。
“這……怎么說？”丁逸守的疑慮并未減少。
“丁書記，我問您一個問題?！逼钔瑐サ氖种更c在圖紙中央，“我們林城山里的那些特產(chǎn)，比如核桃、板栗、野生菌，品質(zhì)好不好？”
“那當然好！純天然，無污染，比城里那些大棚貨強多了！”丁逸守下意識地回答，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驕傲之一。
“那為什么賣不上價，甚至爛在山里？”祁同偉追問。
丁逸守嘆了口氣：“路不好走，運不出去。就算運出去了，咱們農(nóng)民老實，不懂行情，被販子一壓價，也賺不到幾個辛苦錢?！?/p>
“說對了！”祁同偉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半分，充滿了力量，“問題的根子，就在‘運不出去’和‘不懂行情’上！而我要建的這個物流園，就是要徹底解決這兩個問題！”
他指著圖紙，開始了他的“布道”。
他沒有用“電子商務”、“大數(shù)據(jù)”、“供應鏈”這些丁逸守聽不懂的詞匯。他用的是最樸素、最直白的語言。
“丁書記，您把這個產(chǎn)業(yè)園，想象成一個超級巨大的‘集市’和‘驛站’。我們把路修好，把倉庫建好，然后告訴全天下的商人，你們的貨可以放在我這里中轉(zhuǎn)，我這里最方便，最便宜！”
“我們再告訴山里的老百姓，你們的核桃、板栗，不用等小販上門，直接拉到這個‘大集市’來。我們幫你們通過電腦，直接賣給京州、滬市、甚至首都的客戶！價格透明，一分錢都少不了你們的！”
丁逸守聽得云里霧里，但他抓住了關(guān)鍵點：“你說的這些，聽著是好?？烧l來建？誰來投資？商人們憑什么聽你的？”
“就憑這個！”祁同偉從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丁逸守面前。
那是一份土地出讓和稅收優(yōu)惠政策的草案。
“丁書記，西郊那片荒地，是鹽堿地，荒了幾十年，一文不值。我們就用這片‘一文不值’的地，來做文章！”
“我們把地拿出來，筑巢引鳳。我研究過國家政策，對于倉儲物流用地，有明確的扶持。我們可以給投資者提供全省、乃至全國最優(yōu)惠的土地政策和稅收減免！”
“您想，對于那些大的物流公司來說，他們正愁在大城市拿地成本太高。我們林城雖然窮，但我們有一個巨大的優(yōu)勢——地理位置！我們是連接漢東省南北的交通節(jié)點！只要我們把配套做好，把優(yōu)惠給足，他們沒有理由不來！”
祁同偉的語速越來越快，眼中閃爍著一種讓丁逸守感到陌生的光芒，那是對未來洞若觀火的絕對自信。
“只要第一家大型物流公司入駐，就會有第二家、第三家！有了物流，信息流和資金流自然會匯聚過來！到時候，我們林城就不是一個窮山溝，而是漢東省的‘貨物心臟’！就業(yè)、稅收，全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丁逸守被這番宏大的藍圖震住了。他沉默了很久，手指在搪瓷缸上不停地摩挲著。
他心動了。
祁同偉描繪的未來太美好了，而且聽起來……似乎真的可行。最關(guān)鍵的是，祁同偉反復強調(diào)，這事兒“不用市里出一分錢”，風險全在投資者身上，而林城出的，只是一片沒人要的荒地。
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同偉市長，”丁逸守終于抬起頭，眼神變得凝重，“你說的這些，有幾成把握？”
祁同偉迎著他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道：
“丁書記，這不是一個需要用‘把握’來衡量的問題。這是趨勢，是未來！我們不做，兩年之內(nèi)，我們周邊的市縣也一定會做。到時候，我們林城就將錯失唯一一次追趕，甚至反超的機會！”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徹底擊中丁逸守內(nèi)心的話。
“書記，您想，兩年后，您光榮退休。到時候，是守著一個和現(xiàn)在沒什么兩樣的窮林城離開，還是在一座欣欣向榮、車水馬龍的物流新城里，接受全省媒體的采訪，為您在任上這最后、也是最輝煌的一筆，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丁逸守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祁同偉的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扇名為“功成身退”的門。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從省城“發(fā)配”下來的干部，或許真的不是一條過江龍，而是一條能帶著林城這條小舢板，沖出淺灘的……真龍！
“好！”丁逸守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來。
“就按你說的辦！需要市委出面做什么，你盡管開口！我丁逸守，給你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