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章曉煙怎么也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fā)展。當然她料到了自己的數(shù)學成績很危險，意外的是陸銘居然會提出來幫自己補習。她明明把那張屈辱的試卷折成了一頭小豬夾在課本里的，居然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哎呀，你還給我?！闭聲詿燇@叫出聲。
“你這樣被數(shù)學老師知道了要生氣的——”陸銘一開始只是笑著把折紙小豬搶來玩，等他翻過邊，看到豬腳部分那鮮紅的數(shù)字時，愣了一秒然后識趣地遞還給她?！霸趺磿繉Σ黄?，我不知道?！?/p>
那時她才意識到除了媽媽以外，最不想讓他見到這張試卷的人就是陸銘了。臉頰燙的嚇人，她坐了下來用雙手把折紙小豬捂住，看了他一眼后覺得自己實在可笑。索性攤開手，把折紙展開慢慢恢復試卷的本來面貌了。
“沒事。” 邊撫平折痕邊說，“我真覺得數(shù)學挺難的，而且越來越難了?！?因為這次考滿分150的人里有陸銘，她想抬頭問問他是怎么學的，但感覺眼淚下一秒就要掉下來了，憋在那里一點都不敢動。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就默默回到自己座位上了，好像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她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還有點懷疑他會不會因此看不起自己?；氐郊覍χ菑埐紳M折痕的試卷，一邊寫錯題訂正，一邊想著要不要發(fā)個信息試探一下他。但陸銘的信息先來了，“要不要，我?guī)湍阊a課？” 所以，事情就變成眼前這樣啦。
“又在分心？”陸銘細長的手指敲擊著面前的練習冊。
望著他好看的長眉擰在一起，章曉煙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在認真聽呢。不是講到二元二次方程嗎？”
將近兩個小時后，陸銘宣布今天的補習結(jié)束，窗外的天空已經(jīng)黑了。走出大魚書店的推拉門，一陣夜風撩動著校服的裙擺，章曉煙張望著在兩邊路口都沒看到那輛黑色的私家車?！澳愕乃緳C今天還沒來嗎？”
“是啊，看來他偷懶了?！标戙懶α诵Γ跋扰隳闳サ裙卉嚢?。”
“謝謝你幫我補習?！弊诠卉囌舅⒅t字的椅子上，章曉煙問，“你數(shù)學一直這么好嗎？有什么訣竅？”
“訣竅？剛才不是都教給你了嗎，多練多想就行?！标戙憶]有坐下，像棵松樹般背著單肩包站在她旁邊?！安贿^，我感覺你最大的問題是心里害怕。說，你是不是其實對數(shù)學，有點抵觸了？”公交站牌的燈光斜斜照在他臉上，“如果你從心底討厭一個東西。不管表面看起來多努力，效率肯定很低。”
章曉煙臉紅起來?！捌鋵嵨医?jīng)常想要是沒有數(shù)學這門課就好了，那么多數(shù)字、符號，我真的頭暈。”她邊說邊輕輕敲著腦袋，聽見身邊人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老師也有一定責任。不管是以前的還是現(xiàn)在的，他可能把事情弄得太復雜或者枯燥，沒教好才讓你討厭數(shù)學?！?/p>
看著陸銘一臉輕松平和的樣子，她想肯定沒問題了。能學好數(shù)學的，這樣媽媽就不會阻止自己跳舞了。一陣風吹過，章曉煙裹緊了校服外套，看見他被風吹開的衣領露出鎖骨，才意識到陸銘穿得很少?！艾F(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天了，晚上氣溫很低，你怎么才穿這么點？”兩手握著書包肩帶，不敢正面看他的眼睛。
“這都怪誰？要不是某人和學長在湖邊磨磨蹭蹭的，我至于到現(xiàn)在還沒回家嗎？”說到這，配合著落在肩膀的黃葉，他剛好打了一個噴嚏。
“對不起。下次保證不會了?！彼岁戙懸谎?，又低下頭看著腳尖，“那你坐我旁邊來啊，這里被擋住了，沒那么大風。站在那里干嘛，擺造型??？”說著捂嘴笑了起來，“你媽媽都沒有讓你多穿點衣服嗎？還是你都不聽？先把外套扣子扣起來吧，不然感冒了?！?/p>
陸銘聽到“媽媽”兩字似乎愣了片刻，然后有些煩躁地背過身去，“起來吧你，公交車來了已經(jīng)。”
“?。窟@么快的嗎？”她站起來，輕輕跺跺腳，猶豫著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拔以撛趺锤兄x你呀？”
“??？”
“就是你幫我補習呀。我該怎么感謝你？” 那時公交車的燈光已經(jīng)射了過來，看不清陸銘的表情，只剩下一個耀眼的輪廓。
他愣了一會，揚起嘴角擺擺手，沒說話只讓章曉煙趕緊上車了。
在公交車轉(zhuǎn)彎之前，那輛黑色轎車像變魔術一樣突然出現(xiàn)了，陸銘縮著脖子上了車，外套也老老實實扣上了，那樣子竟有幾分可愛。章曉煙突然明白，什么司機遲到了根本就是撒謊，那輛車一直在某個角落等著吧。
駛過路口，公交車和黑色轎車越隔越遠。她對著窗外的冷空氣止不住笑意，為了防止被車上其他人誤認為傻子，不得不捂住臉。
晚上，白兔形狀的臺燈下，她又把下午陸銘教的內(nèi)容復習了一遍。然后不自覺地回想起“我該怎么感謝你？”這個問題：同等回饋是不可能的了，目前看來陸銘各學科都沒有短板，不需要自己幫他補習；他好像也什么都不缺，身上的鞋子衣服都是自己不敢想的價格；單純地送些小禮物或者賀卡？是不是太輕飄飄了，而且也華而不實。低頭一看，空白的本子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自己畫的一團糟了。
看到桌邊空掉的牛奶杯，她終于決定向媽媽求助了，她肯定知道這種時候怎么做比較好。主臥的門虛掩著，漏出一道梯形的光亮。還沒走近就聽見咳嗽聲了，是媽媽。老毛病又犯了嗎？她停住了腳步。
“最近你咳嗽地也太多了，要不還是上醫(yī)院看看吧。”是爸爸的聲音，他肯定在輕拍著媽媽的背。
“沒事。大概是最近新店裝修，在里面待太久了，有些刺激到喉嚨?！?/p>
“要不，下次你別去了吧?！卑职譀Q定要開舒曼咖啡館的1號分店時，全家都特別支持，雖然投入不小，聽說爸爸還從朋友那借了點錢。具體是三四個月前開始的吧，忙活著選址、裝修，媽媽參與得可積極了。
“我不去？你再找個工人，現(xiàn)在人工費不要太貴哦?！闭f完這句話，她咳地更厲害了，“水，水，我喝點水?！?/p>
“不行，你還是別去了，裝修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多出點錢。”
“沒事，我明天去買點止咳藥或者含片，不用擔心。”
屋里沉默了，章曉煙揪著睡衣下擺，既沒有上前推門也沒有離開。
“跟著我，果然還是讓你受委屈了。”爸爸再次開口，他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但話語里脆弱的情緒卻是第一次見。“你看看你，手都變粗糙了”，想必此時他一定捧著媽媽的手吧，咳嗽聲也停止了。
“說來說去，都是為錢操心的緣故。要不是我，你根本不需要這樣，以前你不是老說對數(shù)字沒概念嗎，現(xiàn)在連人工費多少都能一口報出來?！?/p>
“怎么？嫌棄我現(xiàn)在變市儈了？”
“哪有——”兩人輕聲笑了起來，本來凝固的氛圍溫暖了些。章曉煙從門縫里看見爸爸把媽媽摟進了懷里。
“等這家店也開起來就好了，到時候收入變多，我就不出門了天天在家享清福?！?/p>
“嗯?！卑职旨毤毭恼萍y，輕聲回應。
就在章曉煙決定離開時，咳嗽聲再次響起，比以往都強烈。媽媽甚至站了起來，她大概去了衛(wèi)生間，再出來時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全身上下都感覺到不安。
“明天一早就去醫(yī)院?！卑职终f了這一句，斬釘截鐵的。
“你把房門關上，別吵著曉煙了。”媽媽沒再滿不在乎地阻止，聲音一下子虛弱無比，好像丟掉了大部分靈魂。
那梯形的光亮消失，整個屋子安靜極了。章曉煙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只覺得墻上掛鐘滴答滴答吵得人心神不寧。在那陣沉默中，媽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