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辦?都這把年紀了,自己俸祿都尚且養(yǎng)不活自個兒,還成天花天酒地,指望著家里給他補窟窿的人,就應該涼拌!”
“想當年,國公爺年輕的時候,一個月花銷也不過是幾十兩銀子,反倒給府里添下了這許多的家業(yè)!沒想到如今,家里反倒是養(yǎng)出了一堆紈绔子弟不成?非但不想著往家里掙錢,反而成天除了吃喝,就是玩樂!”
“我看,我和老公爺辛辛苦苦創(chuàng)辦下來的家業(yè),遲早給這些敗家子兒敗光!”
賈母早就看不順眼那兩個好大兒了,趁此機會,正好痛痛快快地發(fā)泄一番出來!
“老祖宗言重了!”
王夫人沒想到,婆母心里居然藏著這樣的不滿!
一直以來積壓下來的威嚴,讓她頓時大驚失色,顫顫巍巍地帶著王熙鳳跪了下來。
“你們跪下來干什么?”
賈母看到纖瘦柔弱的黛玉也跟著一起跪下來了,頓時有些頭痛地揮手讓她們起來。
要說讓她不滿的第二處,除了作息制度,就是這個萬惡的動不動跪拜的規(guī)矩了!
一想到每到重大年節(jié),她作為當朝少數(shù)幾個正一品國公夫人誥命,必須要正妝著冠服,一身鳳冠霞帔進宮朝賀,她就眼前一黑!
拜完太后拜皇后,拜完皇后可能還得拜皇帝哪位不知名的寵妃!
這萬惡的封建黑社會!可憐了她將要受罪的老胳膊老腿!
“我們自個兒人在家里,以后不興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你們這些小姑娘家,要是養(yǎng)成了隨便下跪的習慣,以后將會有跪不完的時候!”
賈母一邊扶起林黛玉,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
王熙鳳聽出了賈母話語之中含著的關切,立刻知機,以為賈母心軟了:
“那老祖宗,這賬上的事……”
“沒得商量!”賈母右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史太君,可能養(yǎng)不出一品的俊才,但決不能養(yǎng)出一堆敗家子兒,讓我京中的那些老姐妹們笑話!我還盼著我們賈家的家業(yè),長長久久地延續(xù)下去呢!”
“不過,如果你們夫妻倆感情好,做夫人的愿意自掏腰包,補貼自己夫婿,那我老婆子是管不著的?!?/p>
王夫人和王熙鳳是多么伶俐的人?她們立刻明白了,這意思是,她老太君雖然不準公中給多余的錢,但她卻不阻止她們掏自己的嫁妝去補貼丈夫呢!
王夫人頓時在心底瘋狂咒罵:
這老不死的!這口一開,她兒子不向自己討要銀子補貼才怪!賈政雖然自以為自己端方勤儉,但他的那么多清客不用養(yǎng)?他的那么多清談酒會,哪一樣不用白花花的銀子去支應?
這老不死的,這是在想辦法掏她王二夫人的私房錢呢!她把著公中這么緊干什么?遲早還不是給他們這些子孫后代的?到她一命歸西的那一天,別說公中了,就連她的全部身家,包括守得死穩(wěn)的嫁妝錢,終歸都是他們的!
倒是王熙鳳,雖然也是肉疼舍不得,但他們兩口子到底年輕感情好。賈璉又是個嘴甜,為賈府跑慣了外務的,因此,他們兩夫妻很是為自己的小私庫里攢了一筆。
瞧老太太的意思,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偷偷以公謀私的話,她管家的活兒,就未必保得住了!
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如果沒有管家做了,她璉二奶奶,上哪里去顯示自己的威風弄權?哪里顯耀得出自己的能干作派?那不比殺了她還難受?!
因此,她很是警醒,回過味來以后,就上前給賈母捶著肩膀,腆著臉笑道:
“怪道都說老太太目光長遠有遠見!老太太這是又教誨了孫媳婦兒一回呢!”
賈母對王熙鳳的圓滑與靈活,很是意外。
難怪,她能在嫁進來一二年以后,就接過了她這個好姑媽的管家要務!
要知道,這可是王夫人千方百計謀來的呢!
除了她們之間的姑侄關系是一方面以外,王熙鳳這個能屈能伸、機靈善于機變的性子,也是起著關鍵作用的!
眼下李紈心灰意冷,自保心強,不能夠管家。
探春年紀太小了,才九歲,也遠到不了試著管家的程度。
迎春雖然年紀大了一些,十一二歲,可以試著調教一下,但性子太軟了,遠遠挑不起管家的重任。
至于惜春,那就更幼小了,根本不在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
因此,賈母心里思忖了一番,不得不承認,眼前的賈府,也只有王熙鳳才適合管家。若是把她踢開,目前還真沒有能夠服眾的年輕一代。
也只有她,暫時能夠壓得住賈府里養(yǎng)著的那些刁奴。
不過——
“你說此次宴席不湊手,那就叫鴛鴦給你支應200兩銀子用著先。等錢嬤嬤回來了,讓她在旁邊好好教教你。以前國公爺在世的時候,闔府多少迎來送往,交際應酬,我一概離不開她,甚至還置辦下了你們看到的這些家業(yè)?!?/p>
王熙鳳聞著老祖宗的話風已經(jīng)松了,也顧不得將要到來的、給她新添的這個盯樁了,忙欣喜地點點頭。
“再則,眼下你這么多妹妹們也年復一年地大了,遲早也得要出閣的。等你林妹妹家里送來的東西歸置完以后,你就帶著她們,好好地學一學理家的正事!”
王熙鳳聽完老祖宗的話,心里已是松懈下來:只要不是把她換掉就好!
她眉開眼笑地道:
“要不怎么說老祖宗深謀遠慮呢?我們這些愚鈍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老祖宗,卻早已看到幾百步外去了!”
“那就這么定了,以后妹妹們上午跟著先生們學習。下午啊,就跟孫媳我理家!老祖宗,您看,這樣可使得?!”
在王熙鳳這樣圓滑自如的嬉笑下,這一場原本緊張的晨請,就這樣結束了。
賈母可不想看著王夫人等人的臉吃早餐下飯,她也吃不下。
待說完了她想要說的正事以后,就打發(fā)她們出去了。
“玉兒,你學到了嗎?”
林黛玉蹙起纖弱的眉頭,弱弱地答:
“外祖母說的是璉二嫂子嗎?”
看賈母點了點頭,她為難地囁嚅了一會兒,低下了頭:
“這…這不是黛玉的行事作風。二嫂子的做派,黛玉怕學不來,讓外祖母失望了。”
賈母笑著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
“玉兒啊,外祖母難道不知道畫虎不成反類犬的道理?她的做派雖然能討一些人的喜歡,但我不是讓你學習她的做派?!?/p>
“一個人的風骨,是涵于內(nèi)而不顯于外的。這固然是讓人長久立于世的根本。”
“但過剛則易折。太顯風骨了,就會趨于孤傲。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希望,你在‘秀于林’之余,一定也要學一學你璉二嫂子的一些為人處世,這樣,才不會落得個早折的下場!”
“一個年輕媳婦子,能在我們榮國府生存下來,而且還活得這么好,肯定是有其過人之處的。你,要睜大眼睛好好學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