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雨如瀑。
林枝枝跪在雨中,纖細的膝蓋早已磨出血洞。
她顫抖著從綠銹斑駁的銅錢堆里扒出一枚,衙役的鞭子便立刻撕開雨幕。
“啪!”
血珠順著銅錢邊緣滾落,在積水里暈成淡紅的霧。
“三十一......”
林枝枝邊數邊說。
我飄到崔恕傘下,看見他握著傘柄的指節(jié)發(fā)白。
難道他是......心疼了?
我想,其實崔恕心里也清楚,殺人的并不是林枝枝,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出氣筒而已。
他本不該這樣對她。
可命運注定將他們以這樣的方式綁在一起。
現在的他對林枝枝虐得越深,以后對她就會愛得越深。
也許,再過一會,崔恕便會把傘舉到她的頭頂。
而這把傘,正是我生前最愛。
這是我與他成親時,我的閨中密友平南郡主送來的賀禮。
繪滿百子嬉春圖的傘面,取吉祥如意之意。
多么美滿的祝福。
只可惜我無福消受。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我早該明白這個道理。
“三十二——”
林枝枝突然慘叫,指尖被箱子里的碎瓷片割開深可見骨的口子。
可衙役的鞭子如影隨形,在她試圖蜷縮時抽在肩胛,逼得她不得不挺直脊梁。
銅錢在積水中浮沉,她只好摸索著去抓。
隨后,她舉起一枚被腐蝕得只剩半邊的銅錢,兩眼失神。
“怎么會這樣......”
“這些錢,根本花不出去......”
她聲音嘶啞如泣血。
崔恕的冷笑穿透雨幕。
“現在才明白?”
他緩步上前,轉動傘柄。
我以為他真的要給林枝枝打傘。
可下一秒,他卻傾斜傘柄,故意讓雨水順著傘面澆在林枝枝頭上。
“你弟弟的命,就像這些銅錢?!?/p>
“骯臟,下賤,無用。”
“他不配活著。”
“你也一樣?!?/p>
話音剛落,崔恕一腳碾碎地上的銹錢。
林枝枝猛的撲向他,只管瘋了一樣用身體護住那一小堆銅錢。
“我只要五兩......只要五兩就能買藥了!”
我見她整個人都栽進泥水里,任憑鞭子抽在背上,好不狼狽。
最終,她突然仰頭大笑,雨水灌進喉嚨化作一聲嘶吼:
“王爺既然要我贖罪,又為何非要斷我生路!”
崔恕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他陡的踢翻木箱,里面的銅板瓷片嘩啦啦灑了一地。
“你也配有生路!?”
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喉間逐漸泛起一絲腥甜。
“梔梔那日可曾有過生路!”
驚雷劈開夜幕的瞬間,我看見林枝枝依然匍匐在地。
她手指皮開肉綻,卻在磚縫里摳摸著一枚還算完好的銅錢。
“三十三......”
衙役的鞭子再次落下。
可這次,預料中的痛響卻遲遲沒有出現。
懸在半空的鞭子突然被十三握住。
這個向來如影子般冷酷忠誠的暗衛(wèi),居然在此紅了眼眶。
“王爺,再打下去......”
“再打下去怎么了!”
“再打下去,林姑娘怕是......怕是受不住的。”
十三不忍的說道。
這就是女主角的力量。
所有人都會為她動容。
崔恕愛上她,只是早晚的事情。
林枝枝的血水順著青磚的紋路流成小溪,連接我與崔恕,將我們三人繞成解不開的死結。
然后,她仰起臉,虛弱的沖崔恕笑了笑。
“王爺。”
“如果王妃還在,她一定也不想看到您這樣?!?/p>
崔恕身形一晃,低頭看到水洼里自己的臉。
憤怒、扭曲、猙獰。
我伏在他肩頭,同他一起端詳著這張臉。
就好像曾幾何時,他摟著我的肩膀,在鏡前伴我描眉畫眼那般。
我嫌他給我畫的眉毛太粗,又不是掉光眉毛的老太太,這等手藝,還是留到我人老珠黃后再用吧。
可他卻笑著捏捏我的臉,說:“我的梔梔老了也好看?!?/p>
所以,我想——
我也許,是想看到崔恕如今這樣的。
我想看他為我失控,為我心疼。
我是被崔恕親手寵壞的寧王妃,我才沒那么大度。
因為,崔恕的破碎與瘋狂,是現在的我唯一能感知愛的方式了。
暴雨在此時初歇。
林枝枝栽進血水里的那刻,唇角竟浮著笑。
她染血的指尖堪堪擦過崔恕靴面,倒下去的樣子像當初躺在地上的、我的尸體。
崔恕下意識伸手去撈,卻只抓到滿手空虛。
“梔梔——”
然而,話音未落,十三已抱起昏死的林枝枝。
“王爺?!?/p>
他輕聲道。
“放過林姑娘吧。”
“也放過您自己?!?/p>
百子嬉春傘“啪”的摔在地上,傘面上的胖娃娃臉被雨水泡脹,像一具具嬰尸。
崔恕滿臉死寂,忽然咳出一大口鮮血。
我無比心痛,卻又分不清,他泣血究竟為誰。
驚雷的余韻還在府衙里震顫。
崔恕一把揮開了想上前攙扶的趙府尹,雙眼狠狠一閉。
“本王身體不適,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吧?!?/p>
十三抱著一動不動的林枝枝走出府衙,血水順著她垂落的手腕延綿成線,最終被王府門前的青銅獅子吞沒。
今夜,王府上下注定不會太平。
惠姑姑開了門,瞧見渾身血污的林枝枝,立刻嫌棄的皺起鼻子。
“十三,還不快松手!”她聲音尖銳的堵住十三,手中照亮的燈籠重重搖晃,“趕緊把這臟東西扔出去,莫讓這賤婢的血臟了王妃的輪回路!”
然而,就在這時,崔恕卻跨過門檻,一手死死扣住門框:“傳太醫(yī)——”
他壓下喉間翻涌的腥氣,目光掃過林枝枝慘白的臉:“本王要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