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婦孺老幼太多,眾人沒有進山。
這段時間,周臨有吃有喝,難得的清閑。
不說那兩世,就說穿越前,他天生牛馬圣體,日夜加班,卷生卷死。996是福報,007是常態(tài),最后頭都禿了,工資卻沒漲半分。
他甚至邪惡的想過,若是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便好了。
然而這世間,豈能事事如意。
這一天,外出回來的小虎帶回來了個好消息,秦軍退了。
“聽聞是平原君散盡了家財,又派人求得了楚魏發(fā)兵才趕走了秦軍?!?/p>
小虎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他的見聞。
桂芬抱著周臨,跟著村民們回到了已成廢墟的村莊。
斷壁殘垣間,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翻找著什么,見到人來也不躲閃,只是用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們。
“糧食都被搶光了……”
老婦人跪在自家倒塌的土屋前,顫抖著從灰燼里扒拉出一個燒焦的陶罐。
小虎握緊了手中的短刀,咬牙道:“我去山里找吃的?!?/p>
桂芬將周臨裹得更緊了些。
懷里的嬰兒出奇地安靜,只是用那雙黑亮的眼睛望著她,仿佛在無聲地安慰。
她輕輕吻了吻孩子的額頭,低聲道:“糞堆乖,娘會保護你的?!?/p>
周臨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名字……算了。
接下來的日子艱難得可怕。
秦軍退走的時候,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村子里的男人們都戰(zhàn)死了,只剩下老弱婦孺。
他們挖野菜、剝樹皮,勉強果腹。
小虎偶爾能帶回一只野兔或山雞,就成了全村人的盛宴。
然而更大的災難還在后頭。
那日,周臨正被桂芬抱在懷里喂野菜湯,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征糧的來了!”有人驚恐地喊道。
桂芬臉色煞白,抱著周臨就往屋后跑。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幾個穿著趙國軍服的士兵闖了進來,為首的軍官一腳踢翻了地上的破碗。
“奉大王命,征收軍糧!”
軍官冷冷地掃視著瑟瑟發(fā)抖的村民,“每家交糧三石,違者以通敵論處!”
老婦人跪在地上哭求:“大人,我們剛遭了秦軍洗劫,實在沒有糧食了啊……”
“沒有?”軍官獰笑一聲,突然一把扯過躲在桂芬身后的小女孩,“那就拿人抵債!”
小女孩的哭喊聲撕心裂肺。桂芬懷里的周臨感到一陣憤怒,他拼命扭動身體,想要做些什么,卻只能發(fā)出無力的咿呀聲。
就在這時,小虎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手中的短刀直刺軍官咽喉!
“畜生!你們和秦軍有什么區(qū)別!”
軍官猝不及防,被劃破了臉頰。
他暴怒地拔出佩劍:“反了!給我殺!”
鮮血飛濺。
周臨眼睜睜地看著小虎被亂劍刺穿,看著那個小女孩被拖走,看著村民們哭喊著四散奔逃。
桂芬死死捂住他的眼睛,但他還是從指縫間看到了地獄般的景象。
當夜,幸存的村民們蜷縮在村外的林子里。
沒有篝火,沒有食物,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壓抑的啜泣聲。
桂芬輕輕拍著懷里的周臨,哼著一支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周臨能感覺到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自己臉上。
“糞堆……”她哽咽著說,“娘一定會讓你活下去……”
周臨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嬰兒的視力還很模糊,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桂芬顫抖的雙手和滾燙的淚水。
穿越三世,他見過太多苦難,也積攢了太多無能為力的憤怒。
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抓住了桂芬的衣襟,咿咿呀呀地發(fā)出聲音,仿佛在試圖安慰她。桂芬愣了一下,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出奇地堅定,不似尋常嬰孩。
“糞堆……”
她喃喃道,“你是不是……聽得懂娘的話?”
周臨無法回答,但他用力眨了眨眼,像是在回應。
桂芬怔住了,隨即苦笑:“娘真是瘋了,竟覺得你比大人還明白事理……”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活下去成了唯一的奢望。
桂芬?guī)е芘R,和剩下的幾個婦人躲進了山林深處。
她們不敢回村,生怕那些征糧的士兵再來。
白天,她們挖野菜、摘野果,偶爾能抓到幾只田鼠,剝了皮烤熟,連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
夜里,她們蜷縮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聽著遠處狼嚎,緊緊抱在一起。
周臨的身體雖然幼小,但他的意識卻無比清醒。
他眼睜睜地看著桂芬日漸消瘦,原本豐潤的臉頰凹陷下去,手上的皮膚皸裂出血。她總是把能找到的最軟的食物嚼爛了喂給他,自己卻只喝些煮野菜的水。
“糞堆,你要好好的……”她常常低聲念叨,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仿佛在確認他還在呼吸。
周臨心里發(fā)酸。他恨自己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動地接受她的照顧。
他試過用小手去推她遞來的食物,想讓她多吃一口,可她總是笑著搖頭,固執(zhí)地把食物塞進他嘴里。
“娘不餓?!彼偸沁@樣說。
可周臨知道,她在撒謊。
有一天,外出的一個老婦人帶來了消息。
“聽說糧食早就沒了,城里的人都餓得吃樹皮,甚至……”
老婦人說到這兒,聲音顫抖,沒再說下去。
桂芬的臉色更加蒼白。
她抱緊了周臨,低聲喃喃:“這世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又過了幾日,桂芬回來的時候,精神狀態(tài)明顯不對。
夜里的時候,周臨被一陣低低的啜泣聲驚醒。
他睜開眼,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桂芬正跪在草棚外,對著漆黑的樹林無聲流淚。她的手里攥著一塊尖銳的石頭,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周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太明白這個動作意味著什么了。
桂芬緩緩站起身,走回草棚,輕輕抱起他。她的眼淚滴在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糞堆,別怕……”
她低聲呢喃,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娘不會讓你受苦的……不會的……”
周臨拼命掙扎,小小的手腳胡亂踢蹬,喉嚨里擠出咿咿呀呀的哭喊。
他掙扎并不是怕死,而是因為他明白,自己如果死了,桂芬也會死。
桂芬一定是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他想要大喊,想要阻止她,可嬰兒的聲帶只能發(fā)出無力的嗚咽。
桂芬的手顫抖得厲害,石頭幾乎握不住。她低頭看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娘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周臨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用盡全力搖頭,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仿佛這樣就能讓她停下。
桂芬怔住了。
“你……你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聲音發(fā)顫。
周臨用力眨眼,眼淚順著臉頰滾落。
桂芬的手終于松了,石頭掉在地上。
她崩潰地抱住他,嚎啕大哭。
“娘錯了……娘錯了……”
第二天清晨,林子里傳來腳步聲。
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出現(xiàn)在草棚外,眼神貪婪地盯著她們。
“還有活人……”為首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桂芬立刻把周臨護在身后,抓起地上的木棍。
“滾開!”她厲聲喝道。
男人們不為所動,步步逼近。
“把孩子交出來?!秉S牙男人舔了舔嘴唇,“反正……你們也養(yǎng)不活?!?/p>
周臨渾身發(fā)冷。
他見過這種眼神。在饑荒最嚴重的時候,在人性徹底崩塌的瞬間。
桂芬的呼吸急促,握棍的手青筋暴起。
“誰敢動我兒子,我就跟誰拼命!”
男人們嗤笑一聲,猛地撲了上來。
混亂中,木棍斷裂,桂芬被狠狠摔在地上。周臨被人一把抓起,粗糙的手掐得他生疼。
“這小崽子……夠嫩?!?/p>
周臨拼命掙扎,喉嚨里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桂芬瘋了一般撲上來,指甲在那人臉上抓出血痕。
“放開他!放開他!”
男人吃痛,暴怒地一腳踹在她肚子上。桂芬悶哼一聲,蜷縮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
周臨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耳邊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和桂芬絕望的哭喊。
周圍的鄰里,沒人敢上前。
就在周臨絕望的時候,林外剛走進來的老婦人卻沖了過來。
她猛地撲到男人身上,張嘴就咬住了男人的胳膊。
男人慘叫一聲,下意識松了手。周臨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桂芬趁機撲上來,死死抱住他,轉(zhuǎn)身就往林子深處跑。
身后傳來了老婦人凄慘的叫聲:“桂芬,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