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林如海于林府設宴招待揚州各大鹽商。
滿堂賓客,揚州“八大鹽商”也盡數(shù)到齊,廳內(nèi)坐了足足四五十人,盡是賓服華貴,通體氣派不凡。
一番寒暄過后,眾人各就其位,林如海穩(wěn)坐主位,神情清清冷冷,不辨喜怒。
薛蟠坐于側席,一副與有榮焉得樣子,看得錢、周、王三人臉皮一陣哆嗦。
酒過三巡,菜至五味,廳中略有幾分松弛。林如海放下酒盞,輕輕清了清嗓子,語聲平穩(wěn)卻清晰傳遍全廳:
“諸位——如今國庫空虛,陛下心憂國事,幾無寧日。我奉命督察淮揚鹽政,自當為陛下分憂解難。今歲鹽引定數(shù)一百五十萬張,需籌得白銀六百萬兩,望諸位玉成其事?!?/p>
此言一出,滿廳霎時寂靜??諝夥路鹉?,連酒香都停滯了幾分。
六百萬兩!
比去年,整整翻了一倍。
田家家主喃喃低語:“六百萬……一百五十萬引……這可就是每引四兩銀子?”
王家家主面露震驚,皺眉道:“林大人此言莫不是有誤?四兩銀子一引,這數(shù)目未免……太高了些。”
林如海只是淡淡一笑,抬眸望向眾人:
林如海聞言,淡淡一笑,未作辯解,只是抬眼掃過在座諸人,語氣不疾不徐:
“我卻不知道是哪里高了?
諸位兩萬兩銀子一斤的茶喝一碗倒一碗,八千兩的花魁娘子一點就是兩個。
這些年來,爾等靠賣鹽賺得盆滿缽滿,賺出了個揮金如土,賺出了個富可敵國。
如今朝廷用度困厄,陛下殫精竭慮,諸位卻推三阻四,這不太好吧?”
此言雖不重,卻字字如刀,溫言里透出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廳內(nèi)一片靜默,氣氛微妙,鹽商們你看我我看你,面色皆有異樣。
片刻,齊家家主勉強擠出笑容,打破沉默,拱手道:
“林大人此言,齊某等自是認同,為國分憂、也是我等的榮幸。只是——一時銀錢周轉(zhuǎn)確有不便,不若寬限幾日,容我等細算之后,再作定奪,可好?”
“齊家主的意思是,你齊家今年沒銀子買鹽引,我沒理解錯吧?”薛蟠冷不丁地插話,語氣里帶了幾分揶揄。
“這……”齊家主臉色微變,語氣略帶不滿,“齊家以鹽立命,自不會推辭,只是數(shù)量龐大,需從長計議?!?/p>
“哦,這么說來,齊家主是認同這四兩銀子的鹽引價了?”薛蟠笑瞇瞇地看著他,一副“你說了我可就當真了”的模樣。
齊家主臉色一沉,強笑道:“鹽引價格之事,實在有些不妥,齊家沒有那么多銀子?!?/p>
“齊家今年準備了多少銀子用來采買鹽引?”林如海突然開口,語氣溫和,卻問的直白,叫人無法回避。
“這……”齊家主頓時語塞。他心中清楚,只要開口說了銀錢數(shù)目,林如海便能順勢按四兩一引的價格落實下來,再無回還的余地。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插了進來,為齊家主解圍:
“大人,我等鹽商家資盡在鹽道,年初年尾進出繁雜,實難立刻算清。還請大人寬限些許時日,我等也好理清賬目,籌集銀錢。”說話的,正是李家家主。
林如海與薛蟠幾乎同時轉(zhuǎn)頭看向他,眼底閃過譏諷笑意。
這李家家主,還不知道自己已是死到臨頭,竟還有心思替別人解圍——真是一個、好心人。
見林如海與薛蟠俱都盯著李家家主久久未語,廳中眾鹽商不由心生僥幸,紛紛以為他們被這番話哄住了,氣氛微微一松。
沈家家主見狀,趁機拱手上前,語氣懇切道:
“林大人,鹽引一事,事關百姓衣食,影響重大,還請大人再三斟酌,切莫一時心急,誤了淮揚鹽綱的根基?!?/p>
此言表面謙和,實則話鋒暗藏分寸,一來以“百姓衣食”托辭,試圖將矛頭轉(zhuǎn)向民生,二來又以“誤鹽綱根本”相逼,話里話外皆是警告。
其他鹽商見狀,也紛紛開口勸諫,有的推托周轉(zhuǎn)困難,有的假意憂國憂民,語氣非常恭敬,話里話外全是推脫拒絕。
林如海神情不變,神色愈發(fā)冷峻,片刻后,寒聲開口:“既如此,鹽引之事,改日再議,諸位——請回吧?!?/p>
話音未落,林如海拂袖起身,大踏步負手而去。
薛蟠面帶歉意,笑著拱手道:“我家大人心系國事,近來憂心的很,脾氣不大好,還請諸位見諒,諸位慢聊,我先告辭了。”說罷快步跟上。
一時間,廳中眾人面面相覷,氣氛說不出的古怪。
“這算怎么回事?”李家家主最先沉不住氣,語氣中帶著幾分羞惱,面色陰沉。
“小心隔墻有耳,不要在這兒亂說,去我府中詳談?!饼R家家主掃一眼眾人,沉聲吩咐。
于是,林府門前熱鬧尚未散盡,齊家后院已熱鬧非凡,幾十個鹽商再聚一堂,私議對策……
齊家家主被林如海薛蟠一陣逼問,心頭怒氣正盛,他率先開口:
“難不成林如海當真以為,仗著巡鹽御史的身份,就能想要多少銀子就要多少銀子?”
“林如海是瘋了吧?!崩罴壹抑髋陌付?,在林府他開口后竟然沒人理他,讓他丟了不小的面子,如今不再掩飾:
“他一個七品巡鹽御史,竟敢對我淮揚鹽商如此傲慢?”
鹽商向來橫行淮揚,以往縱然是轉(zhuǎn)運使以及當?shù)馗靡惨o幾分面子,如今林如海卻拂袖而去,一眾鹽商都被氣的不輕。
田家家主看了看氣憤不堪的一群人,開口問道:“那咱們?nèi)绾螒獙Γ俊?/p>
李家家主滿是譏諷:“應對個屁,不要理他,到期賣不出鹽引,他無法向天子交代,遲早要向我們低頭?!?/p>
“不錯,若他真敢把鹽引定在四兩,那就是自絕官路。”沈家家家主沉聲道。
“坐等看他出丑吧,”齊員外冷笑,“我倒要看他林如海要怎么收場?!?/p>
錢、王、周三人則彼此對視一眼,眼神略顯微妙,紛紛出言應和。
當夜,一眾鹽商打定主意,我們不陪你林如海玩了。鹽引價格你林如海想漲隨便你漲,只不過,賣出一份鹽引算我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