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氏的山谷入口隱藏在終年不散的迷霧中,尋常人根本尋不到路徑。相柳卻如識途老馬般,抱著小夭徑直穿過層層迷障。
他銀發(fā)上結(jié)著冰晶,九顆頭顱的虛影在身后若隱若現(xiàn)。
迷霧緩緩分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相柳毫不猶豫地踏入,腳步沉穩(wěn)。
小徑盡頭是座古樸的石殿,殿前站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是鬼方氏的大長老巫咸。
巫咸的目光落在相柳懷中,“你還是把她帶回來了?!?/p>
“可有解法?”相柳九雙眼睛同時盯著巫咸,好似只要對方說一個“不”字,就會立刻暴起。
巫咸沉吟片刻,轉(zhuǎn)身向殿內(nèi)走去。
“進來吧?!?/p>
石殿內(nèi)光線昏暗,唯有中央一座青銅鼎中燃著幽幽藍火。
相柳將小夭放在鋪著獸皮的玉臺上。巫咸伸手探了探小夭的脈搏,又翻開她的眼瞼查看,最后搖了搖頭:“三魂七魄已經(jīng)散了大半,尋常法子恐怕救不回來了?!?/p>
相柳聽罷臉色驟變,癡癡望著玉臺上的小夭,眼底滿是疼痛:“救活她,條件隨便開。”
“隨便開?”巫咸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也包括接任鬼方族長之位?”
鬼方氏族素來神秘,族長之位更是牽扯諸多因果。但此刻,相柳連一瞬的猶豫都沒有:“只要能救她?!?/p>
巫咸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粒桃籽。那桃籽不過指甲大小,泛著淡淡金光,表面有天然形成的紋路,隱約構(gòu)成一個古老的符文。
“此乃千年靈桃之籽,可聚魂魄,煥新生?!蔽紫虒⑻易逊旁谛∝裁夹??!暗枰允┬g(shù)者心頭血為引,且一旦開始,便再無回頭之路。”
相柳解開衣襟,露出蒼白的胸膛:“請大長老施術(shù)?!?/p>
巫咸取出一柄骨刀,刀身刻滿繁復(fù)的咒文。他口中念念有詞,骨刀突然泛起血光,直刺相柳心口。
相柳悶哼一聲,身體紋絲不動,任憑刀尖沒入血肉。
鮮血并未滴落,而是被骨刀吸收,刀身上的咒文一個個亮起。當最后一個咒文被激活時,巫咸迅速將刀尖點在桃籽上。
金光大盛,桃籽緩緩沉入小夭眉心。
“魂歸來兮——”巫咸高聲大喊,在石殿內(nèi)形成回音。
小夭身體微微顫動,一縷青煙從七竅中溢出,被桃籽盡數(shù)吸收。
儀式持續(xù)了整整一夜。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巫咸終于收勢,而那粒桃籽已經(jīng)變得晶瑩剔透,內(nèi)里似有云霧流轉(zhuǎn)。
“她殘余的魂魄暫時安頓好了?!蔽紫滩亮瞬令~頭的汗水,繼續(xù)說道:“但要想重獲新生,還需將此桃籽種下,待其開花結(jié)果。屆時果實成熟,才算了結(jié)。”
相柳小心翼翼接過桃籽,感受到其中微弱但確實存在的生命波動。他將桃籽貼近心口,似乎這樣就能讓她離自己更近一些。
還不等相柳緩口氣,巫咸緊跟著說道:“現(xiàn)在,該履行你的承諾了。接任族長之位并非兒戲,需經(jīng)受九道噬心蠱的考驗,你可準備好了?”
相柳將桃籽收入懷中,整了整衣衫:“隨時可以開始?!?/p>
巫咸領(lǐng)著相柳來到石殿深處的一間密室。室內(nèi)空無一物,唯有地面刻著一個巨大的陣法,陣法中央擺放著一只漆黑的陶罐。
“站到陣法中央去?!蔽紫堂畹馈?/p>
相柳依言而行。剛一踏入陣法范圍,地面上的紋路立即亮起血紅色光芒。
巫咸打開陶罐,九道黑氣竄出,如活物般撲向相柳,從他七竅鉆入體內(nèi)。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相柳跪倒在地,九顆頭顱的虛影同時發(fā)出無聲的嘶吼。那疼痛不似刀劍之傷,而是從靈魂深處涌出的撕裂感,好像無數(shù)細小的蟲豸在啃噬他的神識。
“第一道蠱,問心。你可有為私欲濫殺無辜?”
相柳眼前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死斗場中的場景,鮮血染紅的石磚地面,堆成小山的尸體。他咬牙道:“有?!?/p>
黑氣在他體內(nèi)翻騰得更加劇烈,相柳的皮膚下似有活物蠕動,鼓起又平復(fù)。
“第二道蠱,問情。你可曾真心愛過?”
小夭的笑靨在腦海中浮現(xiàn),相柳毫不猶豫:“有!”
疼痛忽然變得不同,夾雜著一絲酸楚的甜蜜。九道蠱蟲在他血脈中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新的痛楚。
考驗一道接著一道,相柳的回答簡短而堅定。當?shù)诰诺佬M入體時,他已經(jīng)癱倒在地,銀發(fā)被汗水浸透,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最后一道,問志。你可愿守護鬼方氏族,至死方休?”
相柳艱難抬起頭,眼中血色未退:“我愿?!?/p>
九道黑氣自相柳體內(nèi)一齊竄出,在空中交織成一頂漆黑的冠冕,緩緩落在相柳頭上。冠冕接觸到銀發(fā)的瞬間,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符文,融入他的皮膚。
巫咸隨之露出笑容,跪拜在地:“恭迎族長即位?!?/p>
相柳勉強站起身,看向巫咸:“現(xiàn)在,我可以去種桃籽了?!?/p>
巫咸點頭:“族長有權(quán)使用禁地靈泉旁的沃土,那里靈氣最盛,可助桃樹早日開花結(jié)果?!?/p>
禁地是一片被高墻圍起的園子,中央有一眼不斷涌出靈液的泉眼。泉水周圍生長著各種珍稀靈植,每一株都散發(fā)著濃郁的靈氣。
相柳選了離靈泉最近的一塊空地,親手挖開泥土。當他將桃籽放入土中的那一刻,似乎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覆上土壤,又取來靈泉水澆灌。
“需要多久?”相柳問,目光未曾離開那個小小的土堆。
巫咸搖頭:“說不準。或許十年,或許百年?;昶侵鼐郾揪褪悄嫣於?,急不得?!?/p>
相柳在桃籽旁坐下:“那我便等到它開花結(jié)果的那天?!?/p>
日升月落,相柳在桃樹旁搭了一座草廬,日夜守候。他用靈力澆灌,以妖氣守護,甚至常常割破手腕,以自己的血滋養(yǎng)樹苗。
起初的三個月,泥土毫無動靜。相柳幾乎每天都要挖開一點查看,生怕桃籽已經(jīng)腐爛。
巫咸恰巧碰見一次,嚴厲制止了他:“魂魄需要安寧,你如此躁動,反而會驚擾到她?!?/p>
相柳這才強自按捺,改為每日以神識探查。
終于,在第一百零一天的清晨,泥土下有了一絲微弱的生命波動。
那之后,相柳更加寸步不離。他學(xué)會了控制靈力輸出的技巧,既不過度,也不欠缺,就像照顧一個初生的嬰兒。
有時夜深人靜,他會對著那片泥土說話,講他們過去的點點滴滴。風吹過草廬,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好似在回應(yīng)相思之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