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山雨欲來清晨的陽谷縣,天光微熹。紫石街的盡頭,
那間熟悉的炊餅鋪子已經(jīng)升起了第一縷炊煙。與往日不同的是,這煙火氣里,
多了一絲麥芽的甜香和芝麻被烤得焦脆的濃香。武大站在案板前,
正將一個個發(fā)酵得恰到好處的面團利落地?fù){開。包入特制的紅豆沙餡料,收口,按扁,
再在表面均勻地刷上一層蜜糖水,撒上滿滿的白芝麻。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帶著一種現(xiàn)代烘焙師才有的精巧與美感。他不再是那個只知道賣硬邦邦炊餅的武大郎。
自從那個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靈魂占據(jù)了這具身體,這小小的炊餅生意便被他玩出了花。
而且他給這改良版的點心取了個新名字——“武氏甜烙”?!按罄?,水開了?!遍T簾一挑,
潘金蓮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熱氣氤氳了她姣好的面容。
她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藕荷色布衫,洗得發(fā)白,卻依舊整潔。她看向武大的眼神,
早已沒了初嫁時的嫌棄與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有好奇也有探究,
甚至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這個男人,不知從何時起,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再畏畏縮縮,言語間有了條理和見識,身上也總有一股好聞的皂角和麥香混合的味道。
尤其是他做餅時專注的神情,竟讓她有時看得有些出神?!胺拍莾喊桑蚁窗涯樉统?。
”武大頭也不抬,手上動作不停。潘金蓮將木盆放在架子上,卻沒有立刻離開。
她看著那些金黃誘人的甜烙在烤爐里慢慢膨脹,忍不住問:“今天又做這種豆沙的?
我瞧著比那咸口的費料?!薄疤鸬?,婦人孩童愛吃,買主也大方些。再說,
咱們這‘武氏甜烙’的名頭,一半是靠它打響的?!蔽浯竽闷鹨粔K剛出爐的,
吹了吹熱氣掰開,露出里面滾燙綿密的紅豆沙?!皣L嘗?今天這批豆沙,
我多加了些豬油和糖桂花,更香了?!迸私鹕彵鞠胝f“我不餓”,
但那股香甜氣直往鼻子里鉆,勾得人食欲大動。她遲疑了一下,
還是接了過來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外皮酥脆,內(nèi)里綿軟,豆沙細膩香甜。還帶著桂花的清雅,
甜而不膩,比昨日的確實又勝了一籌。“好吃?!彼芍缘刭澚艘痪洌橆a微微有些發(fā)燙。
這種夫妻間自然的分享,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武大笑了笑,沒再說什么,繼續(xù)忙活。
他知道,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和潘金蓮之間那道無形的墻,
正在他這一點一滴的煙火氣中,慢慢消融。卯時過半,武大挑著擔(dān)子,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街口。
“武大郎,今兒有甜烙沒?給小老兒來四個!”“我!我要兩個咸口的,我家的就愛吃這個!
”擔(dān)子剛放下,一群老主顧就圍了上來。武大的炊餅,不,現(xiàn)在該叫“武氏烙餅”,
早已成了陽谷縣的一絕。咸口的,他加了蔥油和肉燥,咸香撲鼻。甜口的,花樣更多,
豆沙、棗泥、芝麻糖每一樣都用料扎實,口味地道。價格比別家貴上一文,卻總是最先賣光。
“都有,都有,各位排好隊,別急?!蔽浯笠贿吢槔赜糜图埌?,一邊收錢,
腦子里的賬目一清二楚。正賣得熱火朝天,人群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幾個潑皮模樣的漢子推開人群,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個一臉橫肉的麻子臉,
穿著不倫不類的綢衫,敞著懷露出胸口黑黝黝的護心毛。
正是這陽谷縣地面上有名有姓的混混,人稱李麻子。眾人見到他們,紛紛噤聲,
下意識地退開了幾步。李麻子走到攤子前,也不說話就那么斜著眼。
用腳尖一下一下地踢著武大的貨擔(dān),發(fā)出“咚、咚”的聲響。武大停下手里的活,
抬眼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翱凸伲I餅?”李麻子“嘿”地一笑,
露出滿口黃牙:“買餅?你這餅,金子做的?賣這么貴。”“小本生意,明碼標(biāo)價,
童叟無欺?!蔽浯笳Z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吧俑献映哆@些?!崩盥樽影涯_往擔(dān)子上一踩,
俯下身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獰笑?!拔浯罄?,你最近生意不錯啊。
在這陽谷縣的地界上做買賣,規(guī)矩,你懂不懂?”麻煩來了,武大心里一沉,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他早就料到,生意做大了,必然會引來這些地頭蛇。
“不知李大哥說的是什么規(guī)矩?”武大故作不解?!把b糊涂?
”李麻子身后的一個小弟叫囂起來,“我們大哥看你辛苦,來照看照看你。以后,
你這攤子每天收入的三成,孝敬給咱們兄弟,保你平平安安,沒人敢找你麻煩!”三成!
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明晃晃地?fù)屽X。武大看著李麻子,心里飛速盤算。硬頂,
肯定不行。這具身體手無縛雞之力,跟他們動手,純屬找死。報官?縣衙里的門朝哪邊開,
他比誰都清楚。陽谷縣的縣令,不過是西門大官人案板上的一塊肉。而這些潑皮,
十有八九就是西門慶養(yǎng)的狗。給錢?更不行。今天給了三成,明天他們就敢要五成。這種事,
有了第一次,就再也別想抬頭。他的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看到了人群里一個瘦小的身影。
正探頭探腦,是平日里總跟在他屁股后面撿便宜的半大孩子,鄆哥。武大心里有了計較,
他臉上擠出一絲為難的笑容,近乎諂媚?!鞍ミ?,原來是這等好事,小人怎么會不懂。
有幾位大哥照看,那是我武大的福氣?!崩盥樽記]想到他這么快就服軟,
得意地?fù)P了揚眉毛:“算你識相?!薄爸皇恰蔽浯笤掍h一轉(zhuǎn),面露難色,
“大哥您也瞧見了,我這都是些一文兩文的小買賣,一天下來,流水亂得很。
”“這三成怎么算,我還真有點糊涂。萬一算少了,惹得幾位大哥不快,那不是我的罪過?
”他頓了頓,從錢袋里摸出二十文錢,雙手遞過去?!斑@樣,今天天色還早,大哥們也辛苦。
這點錢,不成敬意,拿去喝碗茶?!薄爸劣谶@孝敬錢的章程,可否容我回去仔細算算,
列個明細出來?比如是按總進項算,還是按除去本錢的利潤算?”“是每天一結(jié),
還是三五天一結(jié)?總得有個說法,我也要照章辦事,不能稀里糊涂地占了哥哥們的便宜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認(rèn)了慫,又把皮球踢了回去。聽起來句句在理,
像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在認(rèn)真地討教規(guī)矩。李麻子被他這套說辭弄得一愣,
他們敲詐勒索向來都是憑感覺,哪有什么章程。被武大這么一問,他反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說按總進向算,顯得太黑。說按利潤算,誰知道你利潤是多少?
他身邊的小弟不耐煩了:“哪來那么多屁話!讓你給就給!”武大連忙躬身:“是是是,
小人一定給。只是這賬目不清,心里不踏實。萬一我多給了,是小人愚笨。
”“可萬一少給了,那就是對哥哥們不敬??!這‘不敬’的帽子,我可戴不起。
”他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的街坊鄰居都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這哪是怕少給了,分明是在用話擠兌這群潑皮。
李麻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要是說“隨便給點就行”,那以后還怎么在這條街上混?
要是定個死數(shù),又怕說少了沒面子,說多了顯得自己貪得無厭,傳出去不好聽。
他惡狠狠地瞪了武大一眼,這矮子看著老實,心思卻比猴都精?!靶校【鸵滥?!
”李麻子一把抓過那二十文錢,“算你有點心。老子給你三天時間,把賬給老子算清楚了!
”“三天后,老子再來!到時候要是還沒個說法,哼哼,你這擔(dān)子就別想再擺出來了!
”說罷,他帶著人,罵罵咧咧地走了。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周圍才重新恢復(fù)了嘈雜。
“武大,你這……可怎么好?”隔壁賣豆腐的王老實一臉擔(dān)憂?!笆前?,被這群人纏上,
可沒好日子過了?!蔽浯竽樕弦琅f掛著那副老實巴交的笑容,
對眾人拱了拱手:“多謝各位關(guān)心。小本生意,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彼焐线@么說,
心里卻是一片冰冷。三天。他只有三天時間。他收拾好擔(dān)子,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街角。
鄆哥那小子,果然還在那里。見武大看過來,他咧嘴一笑,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武大嘴角微微翹起。魚餌,已經(jīng)放出去了。接下來,就看魚兒上不上鉤了。他挑起擔(dān)子回家,
腳步比來時沉重了許多。他知道,從今天起,安穩(wěn)賣餅賺錢的日子,結(jié)束了。
一場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而他的對手,
是盤踞在陽谷縣上空最巨大的那片陰云——西門慶。2 2 智斗惡犬回到家中,
潘金蓮正在院子里浣洗衣物。見到武大這么早回來,且擔(dān)子里的餅還剩下一半,她有些詫異。
“今天怎么……”“沒什么,街上有點事,就先收了?!蔽浯髮?dān)子放下,
臉上看不出什么異樣。潘金蓮?fù)O率掷锏幕?,走到他身邊,幫他卸下肩上的?dān)子。
她的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了他被汗水浸濕的衣衫,心里沒來由地一緊。她雖然沒出門,
但剛才街上的騷動,隱隱約約也聽到了一些。“是不是有人找麻煩了?”她輕聲問,
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武大看了她一眼,見她眉宇間藏著憂色,心中一暖。
這個女人,終究還是關(guān)心他的。他不想讓她太過擔(dān)心,便笑了笑:“一點小事,我能處理。
”他越是說得輕松,潘金蓮心里越是不安。她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地打來熱水,
擰了毛巾遞給他:“擦擦汗吧?!蔽浯蠼舆^毛巾,看著她低垂的眼簾和緊抿的嘴唇,
知道這事瞞不過她。他擦了把臉,開口道:“是城西的李麻子,想要收些所謂的‘照看錢’。
”潘金蓮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李麻子是什么人,她一個婦道人家也聽說過。
那是縣里有名的潑皮無賴,打架斗毆、欺行霸市,無惡不作?!澳恰悄愦饝?yīng)了?
”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拔腋f,得回去算算賬,三天后再答復(fù)?!蔽浯笳f得輕描淡寫。
“三天?三天后又能如何?”潘金蓮急了,“那種人,我們?nèi)遣黄鸬模?/p>
要不……要不就破財消災(zāi)吧,總好過人受罪。”在她看來,和那些亡命之徒硬碰硬,
無異于以卵擊石?!板X不能給?!蔽浯髷蒯斀罔F地說,“今天給了,
他們就拿住了我們的軟肋,以后只會變本加厲,永無寧日?!薄拔覀冑嵉倪@點辛苦錢,
填不滿他們的胃口?!薄翱刹唤o,他們會……”潘金蓮不敢想下去。武大走到她面前,
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動武。對付瘋狗,不能跟它對咬,
得有打狗的棍子?!彼难凵駡远ǎ丝谭路鹩幸环N說不出的力量,
讓潘金蓮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平日里言語不多的男人。
在遇到事情的時候,竟有這樣沉穩(wěn)的一面。下午,武大沒有再出攤。他關(guān)上院門,
在屋里拿出一張紙,開始寫寫畫畫。潘金蓮在一旁做著針線活,眼睛卻時不時地瞟過去。
只見那紙上畫著些方塊格子,寫著些她看不懂的符號和數(shù)字。到了傍晚,
院門被“篤篤篤”地敲響了。武大放下筆,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
正是那個半大孩子鄆哥。他手里提著兩只剛從河里摸上來的螃蟹,蟹殼青亮,還在吐著泡泡。
“武大叔。”鄆哥把螃蟹遞過去,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孝敬您的。”“無事獻殷勤,說吧,
什么事?”武大也不客氣,接了過來。鄆哥嘿嘿一笑,擠進院子探頭探腦地看了看,
壓低聲音說?!笆?,今天街上那事,我可都看見了。李麻子那伙人,不好惹。
他們是給西門大官人辦事的?!薄芭??”武大挑了挑眉,“西門慶?”“可不是嘛!
”鄆哥說得唾沫橫飛,“縣里好幾家鋪子,都暗地里給他們交著錢呢!叔,你打算怎么辦?
真給錢???”武大笑了笑,從屋里拿出兩個剛烤好的甜烙遞給他:“吃吧。想不想跟著叔,
干件大事?”鄆哥接過甜烙,眼睛一亮。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啥大事?
只要有甜烙吃,殺人放火都干!”“放火不用,殺人更不行?!蔽浯笈牧伺乃哪X袋,
“我需要你,幫我跑跑腿,傳傳話?!苯酉聛淼膬商?,陽谷縣紫石街的商戶們,
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那個平日里鬼精鬼靈的鄆哥,
挨家挨戶地給他們送去了一份“禮物”——一個武氏甜烙,外加一張紙條。
紙條上沒有多余的話,只寫著:“今夜戌時,豆腐王老實家后院,共商大事,過時不候。
——武大。”收到紙條的,都是些和武大一樣的,在街上做著小本買賣的商戶。
的王老實、賣餛飩的張三、開雜貨鋪的趙掌柜……他們都是這條街上被潑皮欺壓的潛在對象。
眾人心里都犯嘀咕。武大郎這是要干什么?跟李麻子對著干?就憑他?
但好奇心終究戰(zhàn)勝了恐懼。更何況,武大的烙餅確實好吃。當(dāng)晚,夜色如墨。
王老實家的豆腐鋪后院里,陸陸續(xù)續(xù)聚集了七八個人。眾人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氣氛緊張又詭異。“這武大郎,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看懸,
別是想拉著我們一起下水吧?”“噓,小點聲,人來了?!痹捯魟偮洌浯筇嶂槐K燈籠,
從暗處走了出來。他身后,還跟著鄆哥。武大環(huán)視一圈,見該來的人都來了,也不廢話,
開門見山:“各位鄉(xiāng)鄰,請大家來,所為何事,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數(shù)?!北娙顺聊徽Z,
氣氛有些凝重。賣餛飩的張三是個急性子,忍不住開口:“武大,
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只想安穩(wěn)度日?!薄袄盥樽幽腔锶耍覀?nèi)遣黄稹?/p>
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說吧,別繞彎子?!薄皬埲缯f得對?!蔽浯簏c點頭,“我們是惹不起。
但我們能躲得起嗎?今天他找我武大,明天就可能找你張三,后天就可能輪到趙掌柜。
”“這就像狼進了羊圈,今天吃一只,明天吃一只,早晚把我們都吃干抹凈!”這番話,
說到了眾人的心坎里。誰不知道這個道理?可知道又有什么用?
趙掌柜嘆了口氣:“道理是這個道理??晌覀兪譄o寸鐵,拿什么跟他們斗?報官都沒用。
”“所以,我們不能斗,得用‘智’。”武大微微一笑,從懷里掏出一沓紙,分發(fā)給眾人。
眾人借著燈籠的光一看,只見紙上畫著一個表格,
上面寫著“紫石街商戶聯(lián)防公約”幾個大字。
下面則是一條條的款項:“第一條:凡我紫石街商戶,自愿加入本公約,共同維護街區(qū)安寧。
”“第二條:各商戶自愿每日從營收中,提取二十文錢,投入‘聯(lián)防公金’。
此款項由賬房先生趙掌柜統(tǒng)一保管,每日張榜公布,賬目透明。
”“第三條:‘聯(lián)防公金’用于雇傭街區(qū)巡夜更夫,添置鑼鼓水桶等物,
以及……撫恤因維護街區(qū)安寧而受傷之人員。”“第四條:凡有外來人員尋釁滋事,
所有商戶需聞鑼而動,共同應(yīng)對。不出手傷人,只圍觀聲援,壯我聲勢。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這都什么跟什么?“聯(lián)防公約”?“聯(lián)防公金”?聽著新鮮,
卻又好像有點道理?!拔浯?,你這是……”王老實一臉困惑。武大解釋道:“李麻子要錢,
名不正言不順。但我們自己湊錢,成立一個為大家好好辦事的‘聯(lián)防隊’。
”“這是名正言順,合情合理!他要收保護費,我們就自己保護自己!他要三成,
我們只出二十文!這錢,不進他的口袋,而是用在我們自己身上!”“妙啊!
”趙掌柜一拍大腿,他是個識字的,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鍵。
“我們把這事嚷嚷得全縣皆知,說我們紫石街的商戶團結(jié)一心,自己湊錢保平安。
”“那李麻子再來要錢,就不是跟我們某一家要,而是跟我們整個紫一石街作對!他要拿錢,
就等于是從我們這個‘公金’里搶!這傳出去,他還有臉在縣里混嗎?”“沒錯!
”武大接著說,“他們是流氓,但流氓也要臉面,也講究個‘師出有名’。
我們把這事擺在臺面上,用一個‘公’字堵住他們的嘴!”“他們?nèi)松?,我們?nèi)硕唷?/p>
他們不敢冒著犯眾怒的風(fēng)險,跟我們整條街的商戶為敵?!彼粗娙?,
聲音沉穩(wěn)有力:“各位,我們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這根棍子,能不能打響,
就看我們敢不敢一起握住它!”一番話說得眾人熱血沸騰。是啊,一個人怕,
一群人還怕什么?更何況武大這法子,不是硬碰硬,而是用陽謀,讓人挑不出錯處?!案闪耍?/p>
”張三第一個表態(tài),“我餛飩張第一個簽字畫押!”“算我一個!”“也算我老王一個!
”一時間,群情激昂。在武大的引導(dǎo)下,眾人紛紛在“公約”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第三天一早,李麻子帶著人,得意洋洋地再次來到了武大的攤子前?!拔浯罄?,三天到了。
賬,算清楚了嗎?”李麻子獰笑道。武大不慌不忙,從懷里拿出一張紙,
遞了過去:“李大哥,算清楚了。不光我的算清楚了,我們整條街的賬,都算清楚了。
”李麻子接過紙,定睛一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紙上寫的,
正是那份“紫石街商戶聯(lián)防公約”。他還沒看完,就聽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聲鑼響。
緊接著,賣豆腐的王老實、賣餛飩的張三、趙掌柜……七八個商戶。
他們手里拿著搟面杖、扁擔(dān)、算盤,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他們身后,
還跟著更多看熱鬧的街坊。他們不說話,也不動手,就是圍著,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李麻子一伙人。李麻子手里的“公約”像一塊燙手的山芋。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武大罵道:“好你個武大郎!你敢耍我!
”武大一臉無辜地攤開手:“李大哥,這怎么是耍你呢?你不是說要個章程嗎?
這就是我們紫石街商戶共同商議出來的章程?!薄拔覀兇蠹覝惲隋X,
正準(zhǔn)備請幾位大哥來當(dāng)我們的巡街更夫呢!不知幾位大哥,可愿意屈就?
”“噗嗤……”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請這群潑皮當(dāng)更夫?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李麻子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知道自己被這個矮子徹徹底底地耍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
他要是動手,就是公然與整條街為敵。他要是就這么走了,以后這張臉就沒地方擱了。
他進退兩難,憋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武大郎……你行!我們走著瞧!”說罷,
他狠狠地把那張“公約”摔在地上,帶著手下灰溜溜地鉆進了人群,落荒而逃。
人群中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聲。“武大,好樣的!”“太解氣了!”武大對著眾人拱了拱手,
臉上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容。然而,在他的心底,卻沒有絲毫的松懈。他知道,
打跑了幾條狗,真正的主人,該要出場了。他抬頭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西門慶的府邸。
他仿佛能感覺到,一雙陰冷的眼睛,已經(jīng)穿過這重重屋宇,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3 3 暗流初涌李麻子在紫石街吃癟的消息,像一陣風(fēng),迅速傳遍了陽谷縣的大街小巷。
一時間,“武大郎智退潑皮”的故事,成了縣里茶館酒肆里最新的談資。那個終日挑著擔(dān)子,
老實巴交的炊餅販子,形象忽然變得立體而神秘起來。有人說他背后有高人指點,
有人說他其實深藏不露,扮豬吃老虎。而“紫石街商戶聯(lián)防公約”,更是成了一件新鮮事。
不少同樣受到地痞騷擾的小商戶,都在暗中打聽,琢磨著是不是也能效仿。武大的生意,
因此更好了。許多人慕名而來,不光是為了嘗一口那美味的“武氏甜烙”,
更是為了一睹這位傳奇人物的真容。他們想看看,這個敢跟西門大官人手下叫板的武大郎。
究竟是三頭六臂,還是銅皮鐵骨。結(jié)果看到的,依舊是那個身材不高,相貌平平的漢子。
他只是比以前更愛笑了,手腳也愈發(fā)麻利,招呼客人時言語間自有一股從容。“大郎,
這是我新做的襯衫,你試試合不合身?!蓖砩鲜樟藬偦丶?,
潘金蓮拿出燈下趕工了幾日的成果。那是一件細棉布的內(nèi)衫,針腳細密,
做工遠比外面成衣鋪子的要好。武大接過來,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適。布料貼在皮膚上,
柔軟舒適。他心里清楚,以前的潘金蓮,是斷然不會為他做這些的?!澳镒樱炙囌婧?。
”他由衷地夸贊。潘金蓮的臉頰在油燈的映照下,泛起一抹紅暈。她低下頭整理著針線籃子,
嘴上卻說:“你整天在外拋頭露面,穿得體面些,也少讓人笑話?!弊焐险f得硬氣,
可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溫柔,卻泄露了她真實的心意。武大笑了笑,沒再多言。
他走到桌邊將今日的銅板倒出來,一枚一枚地碼放整齊。他拿起毛筆,
在一個小本子上記著賬。潘金蓮湊過來看,只見那本子上畫著奇怪的符號。一列是“進項”,
一列是“開支”,最下面還有個“結(jié)余”。
她雖然看不懂那些被武大稱為“阿拉伯?dāng)?shù)字”的鬼畫符,卻也明白,
他是在用一種更精明的方式打理著這個家?!敖裉臁仲嵙瞬簧侔??”她問?!班?,
比往日多了三成。不過,這只是暫時的?!蔽浯蠓畔鹿P,神色恢復(fù)了嚴(yán)肅,“樹大招風(fēng)。
我們這次,是把李麻子背后的那個人,徹底得罪了?!迸私鹕彽男挠痔崃似饋?。
“那……他會怎么辦?”“我不知道?!蔽浯髶u搖頭,目光深邃,“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不會再派李麻子那樣的蠢貨來了。下一次的麻煩,只會更棘手。
”他看著潘金蓮擔(dān)憂的眼神,伸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有些涼,
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抽回去。“別怕?!蔽浯蟮氖终茖捄穸鴾嘏?,
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氨鴣韺酰畞硗裂?。只要我們夫妻同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夫妻同心”四個字,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潘金蓮的心湖,漾起圈圈漣漪。她抬起頭,
迎上武大的目光。那雙眼睛里沒有欲望,沒有算計,只有一片坦誠和堅定。她的心跳,
莫名地快了幾分。一夜過去,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出人意料的平靜。李麻子一伙人,
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紫石街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甚至因為“聯(lián)防公約”的存在,
連小偷小摸都少了許多。大家每天湊的二十文“公金”,由趙掌柜記著賬,
貼在墻上一目了然。眾人心里踏實,干活都更有勁了??稍绞瞧届o,
武大心里那根弦就繃得越緊。他知道,這不過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這天下午,
武大正在家中準(zhǔn)備第二日要用的面料,院門忽然被敲響了。來人不是街坊鄰居,
而是一個穿著體面,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健碩的家丁,氣勢不凡。
那管家一進門,目光就在院子里掃了一圈。當(dāng)看到武大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但臉上卻堆起了客氣的笑容?!罢垎?,哪位是武大老板?”“我就是?!蔽浯笳酒鹕?,
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氨扇耸俏鏖T府上的管事,姓傅。”傅管家拱了拱手,姿態(tài)擺得很高。
“我家大官人,聽聞武大老板少年英才,將小小的炊餅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心中甚是欣賞。
”“恰逢后日是我家大官人三十壽辰,府中設(shè)宴,廣邀賓朋。大官人特命我前來,
請武大老板過府一敘,共飲一杯壽酒?!闭f罷,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燙金的請柬,遞了過來。
終于來了!武大的心猛地一沉。鴻門宴!這三個字瞬間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拒絕?
等于當(dāng)面打西門慶的臉,后果不堪設(shè)想。去?無異于羊入虎口,生死難料。西門慶這一招,
比派一百個李麻子來鬧事,還要陰狠毒辣。他根本不屑于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而是直接用他身為陽谷縣土皇帝的權(quán)勢,將武大逼到了一個無路可退的絕境。
“這……這如何使得?”武大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連連擺手。
“西門大官人是何等人物,我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粗人,怎敢叨擾大官人的壽宴。
”“武大老板過謙了?!备倒芗移ばθ獠恍Φ卣f,“英雄不問出處。大官人最是愛才,
他說了,務(wù)必請到武大老板。這,可是給足了你天大的面子。
”他刻意在“天大的面子”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話里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
送走了傅管家,武大捏著那張分量沉甸甸的請柬,久久不語。潘金蓮從屋里走出來,
她剛才在里屋都聽見了。她的臉色慘白,毫無血色?!肮偃?,不能去!他們肯定沒安好心!
”她沖到武大面前,一把搶過請柬像是要把它撕掉?!拔抑?。”武大的聲音有些沙啞。
“知道你還……”“可我能不去嗎?”武大反問,目光里帶著一絲苦澀。
“今天我若是不接這張請柬,明天,我們的鋪子就得關(guān)門。后天,
說不定連這房子都住不成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潘金蓮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那也不能去送死??!西門慶是什么人,
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西門慶的狠辣和好色,
在陽谷縣無人不知。武大這次讓他丟了面子,他怎么可能輕易放過?“金蓮,”武大看著她,
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澳懵犖艺f。這次,是躲不過的。我若是不去,就是心虛膽怯,
任他拿捏。我若是去了,堂堂正正,他反而不好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我怎么樣。
”“他……”“他要對付我,有很多種辦法。在自己的壽宴上,當(dāng)著滿城賓客的面動手,
是最蠢的一種?!蔽浯罄潇o地分析道,“他請我,一是為了彰顯他的大度,表示他不計前嫌。
二是為了當(dāng)面敲打我,讓我知道誰才是陽谷縣的主人。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想親眼看看,
我武大,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潘金蓮怔住了,她沒想到在這么大的壓力下,
他還能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徹?!胺判陌??!蔽浯蟀颜埣韽乃掷锬没貋恚⌒牡厥蘸?。
“我不會有事的。不過是一場酒宴,我只管吃菜喝酒,少說多看,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他話說得輕松,但潘金蓮看得出他緊握的雙拳,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