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甸甸地壓在裘莊之上，冷風似鬼魅般在各個角落穿梭。顧曉夢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間，背輕輕地倚靠著房門，唯有那雙靈動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她靜靜地等待著，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能讓她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不多時，樓道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王田香那諂媚又帶著幾分囂張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各位，這邊請?！本o接著，便是幾雙皮靴踏在木質樓梯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朝著李寧玉的房間徑直走去。
顧曉夢心中一緊，迅速移步到陽臺上。月色下，只見李寧玉在王田香和幾個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的簇擁下，身姿依舊挺拔，朝著西樓的方向走去。就在李寧玉即將踏入那陰森的西樓之際，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越過黑暗，直直地朝著顧曉夢所在的陽臺望來。
顧曉夢眼眶微紅，輕輕抬起手，對著李寧玉招了招，聲音雖小卻帶著一絲急切與撒嬌：“玉姐，我自己沒法擦藥呀，你快些回來。”李寧玉微微低頭，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中帶著無奈與寵溺，卻并未作出回應，只是輕輕轉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進了西樓。
走進那彌漫著腐臭與血腥氣息的地下監(jiān)獄，李寧玉一眼便看到了被綁在正中間的吳志國。他渾身傷痕累累，鮮血順著身體緩緩流淌，在地上匯聚成一小片暗紅。李寧玉的目光微微一顫，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但她很快便穩(wěn)住了心神，只是稍作停留，便徑直走到龍川面前，從容地坐下。
面前的矮桌上，一副撲克牌安靜地躺著。李寧玉微微挑眉，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大佐還真是有閑情雅致啊?！饼埓ǚ试樕蠏熘菩Ψ切Φ谋砬椋噶酥敢慌缘囊粡埿逃嵱玫囊巫?，說道：“李科長，剛剛就在那邊。一個老婦人交代了一件與李科長有關的事?！崩顚幱窨粗埓ㄩ_始給兩人分發(fā)撲克牌，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我還以為龍川大佐只對顧曉夢感興趣呢。”龍川輕笑一聲，說道：“美麗的女人，總是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在下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崩顚幱窭浜咭宦?，道：“像您這樣的俗人，倒還真是少見?！?/p>
龍川翻開自己的第一張牌，目光如鷹般盯著李寧玉，說道：“李科長，你的傭人交代，是你吩咐她將你和你丈夫的衣服分開來洗的?！崩顚幱裆裆届o，淡淡地回應道：“我不喜歡他身上的氣味。”說著，也跟著翻開了一張牌。龍川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家宴當晚，你去扶你所說的那個丈夫的時候，他的表現(xiàn)，李科長應該心里有數(shù)吧？”李寧玉冷笑一聲，道：“他推了我，又怎么了？”龍川搖了搖頭，向前走了兩步，俯身靠近李寧玉，低聲說道：“不不不，不止如此。當時李科長的衣服，最上面有一顆扣子開了，而你那位丈夫在看到的瞬間，卻立刻扭過了臉?！崩顚幱癜櫫税櫭?，問道：“大佐到底想說什么？”龍川直起身子，一邊翻牌一邊說道：“吳隊長的功勞確實有殺蔣不殺共的嫌疑，而且情報處很多人都傳言，吳隊長之所以晉升如此之快，都是李科長提供情報的功勞。對此，李科長不想說點什么嗎？”李寧玉神色鎮(zhèn)定，冷靜地回答道：“我只是按規(guī)定辦事，將消息匯報給張司令。大佐這個問題，只有張司令才能回答?！?/p>
以龍川的手段，“潘漢卿”這個假丈夫的身份遲早是瞞不住的。而以“潘漢卿”的能力，從裘莊出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清楚李寧玉的處境了。兩人你來我往地對峙著，李寧玉宛如一座沉穩(wěn)的冰山，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在這場無形的交鋒中絲毫不落下風，但心中卻不禁感嘆顧曉夢的先見之明。哥哥身份的暴露其實對裘莊的大局并無影響，李寧玉早在將真相告知顧曉夢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
就在這時，王田香匆匆從外面進來，神色慌張地說道：“大佐，潘漢卿逃跑了，同時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闭f著，他看了看李寧玉，繼續(xù)說道：“我們?nèi)ニ堰^了，潘漢卿沒有在你家里留下任何字跡，我們也打電話給英國駐華大使館，同樣沒有找到潘漢卿留下的字跡?！蓖跆锵阏~媚地看向龍川，說道：“大佐，老鬼肯定就是潘漢卿，是他模仿吳志國的筆跡寫的，這樣一來，既可以除掉吳志國這個情敵，又能陷害李科長。”
李寧玉跟著龍川翻完了除了底牌之外的所有牌，神色從容地說道：“龍川大佐想必早就知道，我與潘漢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既然如此，吳志國又怎會是潘漢卿的情敵呢?！崩顚幱裣蚝罂吭谝伪成?，習慣性地將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繼續(xù)說道：“潘漢卿，原名沈登峰，曾是徐恩曾的高級間諜，代號青燈，也是我一母同胞的親生哥哥。民國二十四年，他佯裝死亡后逃往上海，化名潘漢卿，成為徐閣森大使的高級翻譯。因為背叛了徐恩曾，所以我們對外以夫妻相稱，徐恩曾絕對想不到，他所收留的叛逃間諜會是我這個親生妹妹的丈夫。”龍川微微皺眉，說道：“這倒是可以解釋你們二人家里的種種異常情況。但是，李上校又如何證明，他不是背叛徐恩曾后成為共產(chǎn)黨才來到這里的呢。”李寧玉冷笑一聲，說道：“想必大佐的精力，都用在和自己人周旋上了吧。共產(chǎn)黨是絕對不會接受這樣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投誠的?！饼埓c了點頭，說道：“有道理。既然如此，共產(chǎn)黨也就不會接納他的妹妹。恭喜李科長，你的嫌疑解除了?！崩顚幱衿鹕恚陔x開前先翻開了自己的底牌，說道：“我贏了?！饼埓S后也翻開了自己的底牌，果然輸了，不禁感嘆道：“吳隊長，我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她了。如果我每日都在與死神搏斗，相信也一定會愛上這朵綻放在地獄之火中的曼陀羅?！眳侵緡鴿M臉鮮血，看著龍川肥原，呵呵地笑出了聲，那笑聲中帶著無盡的嘲諷與不屑。
李寧玉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來到顧曉夢的房門前。她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卻無人應答。李寧玉心中有些疑惑，想了想，便從口袋里掏出之前顧曉夢硬塞給她的備用鑰匙。打開門，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李寧玉不禁嘆了口氣，不用想也知道，顧曉夢此刻一定在她的房間里。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她是不是也太自然而然了些。但是李寧玉能拒絕嗎？想到顧曉夢噘著嘴，委屈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樣子，李寧玉又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鎖好顧曉夢的房門后，李寧玉回到自己的房間。正要開門，突然聽到顧曉夢驚慌地叫了一聲：“玉姐！”李寧玉停下動作，目光復雜地看著手中的鑰匙，隨后將其放入口袋，抬手敲了敲門。門很快被打開，李寧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顧曉夢，見她臉色確實有些難看，但也沒有多問，只是一邊脫下外套，一邊問道：“你在我房里做什么？”“等你呀！”顧曉夢歪著頭，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你說過要給我擦藥的?！薄澳鞘悄阏f的?！崩顚幱駸o奈地說道?！昂冒?！”顧曉夢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我自己擦?！币贿呎f著，一邊解開自己的扣子，眼看就要把整件襯衫都脫下來?！邦檿詨?！”原本已經(jīng)坐下的李寧玉猛地站了起來?！澳悄阏f你要不要給我擦？”顧曉夢眨著眼睛，看著李寧玉?！盁o賴！”李寧玉嘴上雖這么說，但還是拿起放在桌上的藥，“衣服穿上！”“哦?！鳖檿詨艄怨缘貙⒖圩右活w顆扣上，只留下最上面幾顆方便涂藥。
“玉姐，龍川找你說了什么呀？”顧曉夢一邊看著李寧玉，一邊問道?！邦櫳衔旧駲C妙算，難道還猜不到嗎？”李寧玉反問道?！坝窠悖闶窃诟矣嬢^嗎？”顧曉夢皺了皺鼻子?！坝嬢^？”李寧玉示意顧曉夢把扣子扣好，“顧上尉，你可是顧船王的掌上明珠，我哪有資格跟你計較呀？”“……”顧曉夢哭笑不得，她怎么覺得眼前這個玉姐有些不對勁呢？這還是她的玉姐嗎？“看我干什么？”李寧玉問道?！澳闶俏业挠窠銌?？是不是龍川剛才把你掉包了？”顧曉夢好奇地問道?！安畈欢嘈辛税。櫳衔?。”李寧玉斜著眼睛看了看顧曉夢。“到底說了什么呀？”顧曉夢不死心地問道?！拔腋绺??！崩顚幱窈喍痰鼗卮鸬?。顧曉夢點點頭，正想開口說“我猜也是”，但對上李寧玉的目光，便把話咽了下去。李寧玉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她大概要說什么了，雖然心中有許多疑惑，但也沒有說出口。
晚上，顧曉夢賴在了李寧玉的房間。而此時，白小年已經(jīng)被關在了龍川的監(jiān)牢里。李寧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顯然有些心煩意亂。在之前與白小年的交談中，她已經(jīng)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而根據(jù)她之前所掌握的種種信息來看，自己的下線，也就是已經(jīng)被龍川抓住的老漢，正是白小年的青梅竹馬何剪竹。李寧玉心中一陣苦澀，又有些氣餒，自己如今的處境，連自己都難以保全，還想著去救別人，實在是異想天開，自不量力。
“玉姐，你說白秘書會是老鬼嗎？”顧曉夢打破了沉默?！澳阌X得呢？”李寧玉反問道?！拔矣X得他不是。”顧曉夢回答道。“為什么？”李寧玉好奇地問道。“你看，從密碼船事件到現(xiàn)在，無論是和我們一起誣陷指證金圣賢，還是向龍川舉報金生火，又或者是他和金生火演戲，他所考慮的都是自己的安危?！鳖檿詨舴治龅??！罢l不想活下去呢？”李寧玉輕聲說道，“那你認為誰是老鬼？”“我呀！”顧曉夢突然說道。李寧玉呼吸一滯，聲音頓時冷了下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的意思是，龍川肥原心里，大概已經(jīng)懷疑我了?！鳖檿詨艚忉尩馈！澳闵僬f話，別去招惹他，就不會這樣了?！崩顚幱駬鷳n地說道?！坝窠?，你肯定也感覺到了，其實從始至終，龍川最大的懷疑對象始終是我們兩個人。刑訊吳志國也好，夜審白小年也好，都不過是他的手段罷了?！鳖檿詨魪钠教筛臑閭忍桑鎸χ顚幱?，“所以，與其等他先動手，不如我主動出擊，讓他不得不出招?！崩顚幱襁^了許久才又說道：“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顧曉夢心中一緊，身體往李寧玉身邊縮了縮，聲音低沉了幾分，緩緩說道：“我是永遠站在你這邊的人。”
其實顧曉夢明白這種感受，就像上一世她對李寧玉的感情一樣。上一世，李寧玉總是能輕易地看穿她，她所知道的、所了解的，都是李寧玉想讓她知道和了解的。而那些被李寧玉隱藏起來的，都是在顧曉夢永遠失去她之后才漸漸明白。而這一世的自己對于李寧玉來說，就是如此。一個聰明絕倫、被所有人稱為天才的人，卻偏偏看不透自己這個年輕且閱歷淺薄的人?？衫顚幱袷莻€溫柔的人，如果自己不想說，她便不會追問。這也是顧曉夢為何坦然地告訴她自己有底牌的原因。而選擇告訴李寧玉，顧曉夢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在等待著那個結果。
第二天，白小年被送了回來。雖說王田香下手不算太重，但白小年從未受過刑訊，所以還是傷得不輕。他臉色蒼白，腳步踉蹌，整個人看起來虛弱不堪。顧曉夢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白小年，心中五味雜陳。她靜靜地等待著龍川的下一步行動，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定與從容。
王田香滿臉堆笑地帶著幾套衣服走了進來，高聲說道：“吳志國招供了！”顧曉夢心中不屑地笑了笑，但還是裝作高興的樣子，笑著說：“那太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薄褒埓ù笞粽f最近委屈大家了，所以今晚七點半有個慶功宴，這是為各位準備的衣服?！蓖跆锵阏f著，將衣服放在桌上。顧曉夢看著那條白色的長裙，心中一動，還是上一世那條白色的長裙。她一邊翻看著，一邊聽著王田香和金生火、白小年周旋?！坝窠?，你看這裙子這么長，太土氣了，你幫我改改吧？”顧曉夢撒嬌地看著李寧玉。
“我又不會改。”李寧玉無奈地說道。“就改改嘛，改短這么多，肩部再收一收。”顧曉夢比劃著說道。“我可不是顧家的裁縫。”李寧玉說道。
“可你是玉姐呀！”顧曉夢皺了皺鼻子，“肩部不收的話，我的傷口就遮不住了，那多難看呀！或者我就只能穿這身軍裝了，你聞，特別難聞！”說著，顧曉夢伸了伸胳膊。李寧玉看著顧曉夢伸到自己面前的胳膊，又聽到顧曉夢嬌聲嬌氣地叫了自己一聲“玉姐”，當下無奈地勾了勾嘴角，站起身來，拿著顧曉夢的衣服轉身走上樓去?！坝窠隳阕詈昧?！”顧曉夢笑著抱起為李寧玉準備的衣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