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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nèi)傳來父皇的笑聲和寵妃的嬌語,可偏偏,這是議政殿。
我跪在殿外,里頭的大臣見縫插針地說起正事:“皇上,公主和親的事…”
“你們定你們定,”父皇不耐煩地擺擺手,“最大那個公主是誰?讓她去吧。”
我長嘆一口氣,運氣真不好,大公主前日剛剛花柳病暴斃而亡,她一死,我就成了最大的那個。
底下的大臣三言兩語決定了我的親事:“那就讓懿和公主去和親吧?!?/p>
“公主就在殿外跪著,想必也是為了和親之事而來?!?/p>
父皇從醉醺醺的狀態(tài)中短暫的回過神:“讓公主進來吧?!?/p>
我進到殿中,面色波瀾不驚。
父皇慈愛地摸摸我的頭:“你平日里最喜歡去陀音寺,出嫁前就去那里待嫁吧?!?/p>
我垂下頭,沒人注意到我嘴角翹起的笑容。
宮人收拾好我的東西,陸陸續(xù)續(xù)地搬到了陀音寺。
我端坐在轎子上,眼神卻不安分地瞟向寺里的和尚,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人人都說我是亂世淤泥里一朵純潔白蓮。
可是誰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父皇后宮佳麗三千,皇兄皇弟強搶民女,皇姐面首無數(shù),我也有所愛之人。
比起他們,我只愛一人,他就是陀音寺的大住持——懷素法師。
我懶懶開口:“停一下?!?/p>
抬轎的人膽戰(zhàn)心驚地停下,我叫住一個正在掃地小沙彌:“懷素法師在何處?”
我常常來這,小沙彌認得我,朝我笑笑:“公主又來為百姓祈福嗎?懷素法師今日有事出去了,待他回來我去通報一聲?!?/p>
我摸了摸自己精心打扮過的發(fā)髻,默默地想,白打扮了。
坐在房中等到了半夜,小沙彌才傳話來:“公主,懷素法師來了,現(xiàn)在來為您解疑?!?/p>
我的睡意瞬間消失,從床上坐起來胡亂洗了把臉,又解了外裳,酥胸半露地倚在貴妃椅上:“法師進來吧?!?/p>
屋內(nèi)點起了火燭,燭光在門打開時的一瞬被吹得搖曳,連帶著我與他的影子也晃動起來。
懷素還是如往常那般,神色清冷,目無雜念,偏偏眉間一點紅,叫我想去染指。
他誦了一會兒經(jīng),我聽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找起話題:“法師,你出家前的俗名叫什么?”
他誦經(jīng)的聲音停下,片刻后淡淡道:“俗世種種,已是過往,貧僧不愿提起,請公主莫要追問了?!?/p>
被回絕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冷笑著從貴妃椅上直起身來,走到他的面前:“大膽,本公主問話,你敢不答?”
他順從地在我面前跪下,明明垂著頭,聲音卻沒有一點謙卑與害怕:“公主恕罪?!?/p>
“抬頭?!蔽颐钏?。
懷素抬眼,長長的羽睫一點點扇動,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終于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仔細地看,看不見他目中一絲情欲。
此刻的我只穿了一件小衣,身披薄紗,屋內(nèi)的熏香里點了激人情欲的藥,他卻無動于衷。
我不禁惱怒:“今晚你就跪在這吧,給本公主守夜?!?/p>
他波瀾不驚:“好?!?/p>
我最看不慣他這樣無可撼動的樣子:“什么時候愿意告訴我你的俗名,什么時候就可以回去了?!?/p>
偏偏他直挺挺地跪著,一言不發(fā)。
真是清高。
懷素是個神奇的人,舉國動蕩,宮內(nèi)淫穢不堪,唯有他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凈土。
我第一次見他,是跟著皇姐來陀音寺。
她為尋刺激,非要與面首來寺中歡樂。
我不大同意地說:“人在做天在看,佛子眼皮底下敢思**,皇姐你不怕遭報應(yīng)?”
皇姐點了點我的鼻尖:“要遭報應(yīng)也是父皇比我先遭,乖,你去替皇姐把個風(fēng)。”
我不情不愿地站在假山前,默默地聽著假山后傳來的沒羞沒躁的聲音。
忽地,我聽見一人的腳步聲。
我趕忙瞧了瞧假山,小聲道:“皇姐,有人來了!”
里頭兩人忘我極了,根本聽不到我說什么。
只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一著急,迎了出去。
來人身著淺色袈裟,手捻佛珠,身量極高。
我抬頭撞見他濃淡相宜的眉目,愣了神。
他朝我笑笑:“施主是迷路了嗎?”
我回過神,愣愣地點頭:“嗯?!?/p>
“我?guī)愠鋈グ??!?/p>
天色越來越黑,我大著膽子說:“我有點怕,你能不能牽著我?”
他停住了腳步,手腕一轉(zhuǎn),長長的佛串垂了下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勾上了那串佛珠。
佛珠圓潤細膩,沾染他溫?zé)岬捏w溫。
走前我問他:“法師,你叫什么?”
他溫和地笑:“貧僧懷素?!?/p>
懷素,我反復(fù)念著他的法號,懷素。
那日之后,我日日都去陀音寺,跪在殿中,聽他誦經(jīng)。
寺中沙彌多認識我,后面也逐漸知曉我的身份,大家都對我恭敬起來,懷素卻是例外。
雖說他對我的稱呼也從施主變成了公主,但語氣始終親和。
我從小和皇姐玩在一塊,性子早熟,很快就知道了為何我見到懷素時總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我喜歡懷素。
明白了這點,我不再扭捏,有事沒事就往他身邊跑,大張旗鼓地告訴寺中沙彌:“懷素法師何時在寺中,去公主府通報?!?/p>
沙彌們心照不宣,卻沒人點破。
只有懷素大膽,在我再一次往寺中跑時,他對我說:“公主自重?!?/p>
我頭一回勃然大怒,卻舍不得對他用宮刑。
只冷冷地下令:“自重?本公主可不知道何為自重,看來是宮人們沒教好,今日隨我前來的宮人領(lǐng)罰,每人三十杖!”
懷素的神色有了裂痕,我對此感到欣喜,他皺著眉看向我:“公主莫要遷怒他人?!?/p>
我喜歡他慍怒的樣子,對這樣的收獲很是滿意,痛快地說:“行,不罰了。”
我心知我與父皇一樣,其實骨子里早已爛透,與腐敗的王朝共沉淪。
可在墜落之前,他端坐在那蓮池上,叫我忍不住心生惡念,將他拽落的念頭猶如執(zhí)念一般扎根蔓延,成為我的夢魘。